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1347)

2020-08-29 七月新番

    当年随解忧陪嫁乌孙的数百人,逝世了大半,剩下的若愿意回大汉,早就被解忧赐予盘缠回家了,还有一些则是在乌孙娶妻嫁人生子,扎了根不愿走的。

    比如冯嫽,尽管她很想追随楚主,但冯夫人很清楚,乌孙更需要她。

    这次回归,除了冯嫽和瑶光要送她去玉门关外,以及一些服侍的女婢仆人,解忧太后的队伍居然寥寥无几,她却对此颇为自豪。

    “一如征战,壮士先归,将军后行。”

    乌孙太后的尖帽冠早已被她卸下,换上了当年和亲时带来的汉式襦裙——她居然还穿得下,接着披一身红色的袍,带上当初的旌节,端坐到马车上,揣着两分忐忑,五分激动,三分不舍上路。

    倒是赤谷城的老少对太后颇为留恋,不管是乌孙人还是汉人,都聚集在城中城外,朝解忧下跪稽首,数万人齐齐呼喊着一个相同的词,一声接一声。

    “母亲。”

    “母亲!”

    就像解忧称制为自号乌孙太后的那一夜,只是当初乌孙人多是迫于汉军刀兵的恐惧与敬畏,如今则是爱戴居多。留在赤谷城的汉人能理解解忧,但乌孙人更希望她能留下。

    马车被阻挡不能离开,解忧只能从车上站起来,朝她的臣民们作揖。

    “我做了三十年的昆弥之妻。”

    “也做了十年的乌孙之母。”

    “可今日,我只想做回女儿,做回大汉的公主!”

    “我想回家!”

    当年乌孙人垫着脚好奇观望的乌发公主,如今却已是年近六旬的花白老妪。

    乌孙人缄默了,慢慢让开了道,哭泣着看解忧的马车越走越远。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秦琵琶的声音从车侧的马上传来,但乐曲不再悲伤,是瑶光在弹,尤其是最后一句,充斥着金铁之声,昂扬向上,那尾音真如尖鸣着冲上天际的黄鹄!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解忧抚着怀中那陪伴了她四十年的牌位,那素未谋面的苦命姐姐,轻声道:

    “细君阿姊,你我这就化作黄鹄,展翅高飞,回家去!”

    ……    虽然理论上,别说乌孙,连河中,都已在天安四年秋时,被皇帝同意下制设立都护府,堂邑侯赵汉儿以功加封五百户,并领河中都护一职,随大司马骠骑将军任某留于西方,以窥查“大秦国”这个真·假想敌的虚实。

    如此一来,大汉的西极铜柱已经被任弘令人扛着,立到了阿姆河上的布哈拉,与安息帝国隔着沙漠相望,所以河中、乌孙,理论上都算大汉国土。

    就更别说许多地方已经设县、道的西域了,在解忧一行经过轮台、楼兰东返时,此处人口胡汉混杂,所见已与汉地无二。

    “赤谷城也是胡汉混杂,不一样的。”

    但对解忧来说,没进玉门关,就不算回家。

    她当年西行时,大汉西界,就在玉门关。过关前沿途都有障塞长城保护,每天都能在置所休憩,好像女婿任弘当年在的“悬泉置”也经过过,但那时候他还没生呢。

    可过了玉门关后,就是茫茫沙漠,解忧看到和亲使团中的众人忍渴挨饿,甚至还要担心野兽和匈奴人的袭击。

    所以她一直指望着能早点到玉门,此种心情,就像历史上班超的那句话:

    “不敢望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终于,在穿过白龙堆,翻越三垄沙,经过怪石嶙峋的魔鬼城后,玉门便近在眼前。

    时值深秋,今天还算晴朗,万里无云,日头却不算烈,疏勒河水很小,榆树泉的胡杨林正是最好看的时候,而极远处的阿尔金山上,积雪在苍天映衬下格外的白。

    在它们之间的,则是一个土黄色的大土墩子,孤零零屹立在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