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轮台待了三个月,与众人同吃同住,一起围坐在篝火边聊各自的家乡,一起在冰天雪地里忍着酷寒用雪沐浴身体,叫得一个比一个惨。
可眼下,他们却倒在一滩滩渐渐凝固的血泊里,双目瞪圆,有的人身中数十创,身旁还倒卧了几个被拖了做垫背的龟兹人。
任弘跋涉其中,不时被尸体和断肢绊倒,跌跌撞撞,茫然四顾,只恨自己来得太晚。
再往前,任弘甚至看到了赖丹已经冰冷的尸体,犯下大错的使者校尉睁大青色眼珠,不知死前是否有过后悔。
任弘叹了口气,合上了赖丹的眼睛,目光四处打量,终于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孙百万颓然靠坐在土丘后,垂着头,他平日里爱不释手,总擦了又擦,告诉任弘他们哪里是援,哪里是胡的长戈,已在面前被砍断成两截。
身上的铁札甲则插满了箭,如同盖了一层羽被。
“老孙!”
韩敢当扑在孙百万身前,竟哭出了声。
任弘也单膝跪地,捡起那柄残戈,如果他去乌孙时能再快些,如果能早来一天、半天……
就在这时,孙百万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咳了韩敢当一脸血沫子。
“水。”
任弘大喜,却阻止道:“你肺腑受了伤,不能立刻喝水。”
“屁的肺腑,是方才作战时咬到了舌头。”
孙百万嘴唇龟裂,喉咙要冒火,抢过韩敢当腰间的水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舒坦。”
愉悦地喘了口气后,他才看向在楼兰道上同甘共苦的袍泽兄弟。
“任君,老韩。”
孙百万露出了笑,嘴里牙缝里满是血丝。
“我快饿死了。”
当他看向周围没了声息的同伴时,却又哭了起来。
“有馕么?啥味的都行。”
……
PS:求月票,求推荐票。 作为龟兹之变的罪魁祸首,左力辅君姑翼被发现时,已死在了乱军之中。
他是挨了一箭后摔倒在地的,无数匹乌孙马的大长腿践踏而过,全身骨头都碎了,只剩下脑袋还算完整。
那头颅被任弘亲手砍了后,用盐和石灰腌好,和绛宾的放在一起,这两位的脑袋是要作为土特产,送回长安校检论功的。
到了次日,汉军将士的尸体都已收敛完毕,跟着赖丹守轮台的有两百余人,经过四十日守城苦战,外加一次失败的突围,共战死一百五十人。
另有二十余人重伤残疾,只剩孙百万等三十人轻伤,还能走动。
“还有中了姑翼诡计,派去接收乌垒城的百多人,在半路就遭到龟兹人和胡虏偷袭,无一人生还。”
二百多人付出了生命,这数字是让人沉痛的,能找到尸首的汉军士卒,便在轮台城外空地上刨坑埋葬了。
任弘找到了城中的吏士名册,一一用胡杨木写了墓牌插在坟头,而孙百万则带着还能动的众人刨坑。
“刨地我最是擅长了,和挥戈差不多,可这种活,真是干一次就够了。”
嘴上说着,孙百万还是刨完了最后一个坑,将赖丹的尸体也放了进去。
埋上土后,他又去被乌孙人砍了头颅后堆得满满当当的“东陵瓜田”里,拎出来四个龟兹人首级,摆在每个战士坟头。
“没有足够的猪牛羊,就先用此物凑合吧。”
孙百万一偏头,问任弘道:“任君,龟兹兵的人头算斩首么?”
“算,必须算。”
任弘向孙百万展示了自己手里记得密密麻麻的木牍:“轮台之战前后得了一千多斩首,分到每个人头上,一人四颗,我都记上了,等见到义阳侯后,便替他们报功。”
乌孙人感兴趣的只有头皮,汉人则喜欢斩首,于是和在龟兹城时一样,双方各取所需。
“匈奴胡虏人头值五万,龟兹人的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