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505)

2020-08-29 七月新番

    就在这时,大门内外的宾客们却爆发了一阵欢呼。

    “新婿、新妇到了!”

    ……

    “列侯礼俗比士庶复杂许多,今日可有道远受的。”

    某位当事人晕头转向车都停不稳,旁观者却能幸灾乐祸。

    作为受邀的宾客,坐在庭院中,看着西安侯府的热闹,明明比任弘小好几岁的刘病已却露出了过来人的笑。

    他听说,古时候的规矩是“婚礼不贺”,有嫁女之家三夜不熄烛,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的传统。

    可到了大汉,汉代婚礼一改先秦婚礼的冷清,变得极为热闹。送礼的种类与数量大大增加,车马络绎不绝,门外牛马嘶鸣,更有众多的仆人婢女、儿童在新婿新妇的马车前引路。主人大摆宴席款待宾客,宾客饮酒说笑,言行毫无顾忌,甚至可以男女杂坐不遭禁止。

    作为年轻人,最喜欢这种喝酒不禁的场合了,刘病已这些年可没少混入婚宴里,感受那热闹的氛围。

    不过在民间,一些读儒经读傻了的地方长吏,还是会遵循古制,禁止百姓嫁娶相贺。

    今年春天,刘病已约着任弘游五陵时,就在阳陵碰上过这样一位官吏,刘病已当时便看着不痛快,认为这是苛政。

    “婚姻之礼,乃是人伦大事,也是百姓难得能聚在一起的酒食之会,席上鼓瑟吹笙十分好玩,这就是民间的礼乐啊。可那些想要循古制的官吏,禁民嫁娶不得酒食相贺,是废乡党之礼,让百姓没了行乐的欢快。”

    任弘则总结了一句妙言:“长安城里达官贵人成婚都不禁相贺,要说铺张,更胜民间百倍,凭什么只禁下而不禁上。这简直是只许郡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只许郡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话妙啊。”

    想到这里,再看看西安侯府中这嘉宾僚党,祈祈云聚,车服熙路,骖騑如舞的场面,刘病已却不笑了。

    像他这种“百姓”的婚礼再大操大办,终究是比不过列侯的。更何况刘病已身份特殊,成婚当日简单低调。尚冠里中的住户也都十分避讳,除了刘病已的几个朋友外,几乎没人前往相贺。

    哪怕今日,刘病已也拒绝了任弘说一定要他坐到上席的邀请,而带着妻子远远坐在一个角落里,几乎要隐进里墙的阴影中。

    许平君发现丈夫不说话了,一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低声道:“良人莫非是在羡慕西安侯成婚时的宾朋满堂?妾倒是觉得,婚俗不在于热闹繁杂,而在于夫妻恩爱,一牛一马,新妇入于青庐,几位朋僚相贺便足矣。”

    就像她们那简单的婚礼一样。

    许平君温柔地抚摸着鼓起的腹部,再过几个月,她就能为人丁凋零的刘病已家,诞下一个婴孩了,如此便能将在她看来已经很大的院落彻底填满。

    “也对,也对。”

    刘病已颔首,可这最懂他的妻子,这次却猜错了。

    他是在羡慕任弘,却不是艳羡这婚礼的热闹,而是羡慕另一件事。

    刘病已看着忙前忙后的夏丁卯,心中道:“道远的身世,与我是有几分相似的,同样在巫蛊之祸中成为孤儿,宗族破灭。”

    “我在郡邸狱中关了五年,差点病死,这才取了病已之名。而据道远说,他才三四岁便被远徙至敦煌边地,父母死去,自己也几乎不存。”

    至于当年卫太子和任安的恩怨对错,若任安帮了卫太子,是否能改写巫蛊之祸的结局,刘病已不敢去想,因为这毫无意义。

    那场十多年前的浩劫,带给两位遗孤的困扰仍在继续,任弘有三世禁锢不得为长吏之困,刘病已的身世,更让他进退维谷。

    “可道远却并未自怨自艾,而凭一己之力,以斗食小吏的身份,在西域立下了不世奇功,入朝封侯,名望直追博望、义阳。巫蛊虽未翻案,但任氏的污名,几乎被他扫清干净,数十年后,世人或将不知任安是何人,却必知西安侯任弘大名。”

    刘病已扫视庭院,尚冠里的达官显贵,那些不曾出现在自己婚宴上的人,从御史大夫到九卿列侯,该来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