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62)

2020-08-29 七月新番

    终于,当足迹再度出现时,三人也已经靠近了一个雅丹崖壁,赵胡儿认为,那人就躲在这附近。

    等任弘爬过去一看,果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躺在崖壁下的阴凉处昏睡。

    他朝吕广粟和赵胡儿比了比手,三人潜着身子,从不同方向摸过去。

    任弘蹑手蹑脚地前进,身形矫捷,而赵胡儿则边走边摸弓瞄准。

    这时却听到“噼啪”一声响,却是吕广粟这厮太笨,竟踩到一根枯木枝!

    那人一个激灵,猛地从昏睡中醒来,连滚带爬地起身要逃跑。

    但赵胡儿的箭更快,一支羽箭射到他脚边,吓得这人又一屁股坐倒在地,不敢动弹。

    任弘连忙几步上前,手里的环首刀对准了他!俨然边防战士抓获毒贩的架势。

    “站起来!手放到头上!”

    这人年纪三十左右,乱如蓬草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呈青黑色,满是惊惧的双眼,龟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嘴角还有沙葱的汁。

    虽然身上是破烂的毡衣,但脚下的确穿着一双麻绳履。

    在任弘的喝令下,此人颤颤巍巍地起身,他右脚的确不太方便,站直后身高不足七尺,和赵胡儿从脚印里判断的一模一样!

    “上吏饶命!”

    当吕广粟反拧着他胳膊,要将此人绑起来时,他终于缓过神来,大声叫着跪在地上,嘶嚎道:

    “上吏,我是被胡虏掳走的,历尽千辛万苦,可算是从匈奴逃回来了!”

    任弘看着此人的眼睛:“你是没于胡地的编户齐民?籍贯在哪?”

    此人结结巴巴,想了半天才应道:“我……我是酒泉郡玉门县的庶民,去年胡虏入塞劫掠,不幸被掳入胡地……”

    “说谎!”

    第一次出勤的破虏燧长却打断了他的话:“被掳走的大汉子民,逃回后至烽燧叩门,说明情形即可得到救治,何必偷偷越塞!”

    当年赵胡儿从匈奴逃来,就是被破虏燧的“赵燧长”所救。

    “更何况……”

    任弘一把扯开其身上的毡衣,露出了满是鞭痕的背部,还有肩膀处四个明显的墨刺黥字:索氏之奴!

    “你若真是编户齐民,身上为何会有奴婢的黥字?”    “我叫冯宣,年廿八,乃是敦煌索氏大奴。”

    被任弘戳破身份后,那个越塞的亡人只好垂头丧气,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敦煌索氏,其先祖乃是汉武帝时的太中大夫索抚,跟任弘的祖父任安一个级别,都是秩比二千石。

    据说索抚劝诫汉武帝勿要求仙无果,反倒被正狂热追求长生和寻找西王母的刘彻降罪,免官远迁敦煌。

    本就庞大的巨鹿索氏遂迁徙至此,来时哭哭啼啼,但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已在敦煌扎下了根,繁衍生息,成了这边陲之地唯一一户“豪大家”。

    西汉的豪族远比不了东汉时势力庞大,但作为开拓敦煌的大功臣,索氏子弟在郡内任官,名下田宅奴婢自不会少。

    这冯宣便是索氏的田奴,没有身份自由,汉朝已废除大部分肉刑,官府也不往人脸上黥字了,但豪强为了防止奴婢逃亡,还是在他们背上留下了记号。

    看到冯宣背上的黥字,任弘就想起自己的萝卜,这马儿好像就是索氏赠送给傅介子,傅介子又转手送自己的,萝卜那马屁股上,也有个烙印呢。

    由此可见,奴婢的地位,和牲畜并无太大区别,被当做财产而非人。作为家中私奴的他们,除了晨起早扫,饮食洗涤,做各种杂务外,还要顶着塞北的风沙,耕作田地,少有休憩。

    “做家奴太苦了,我实在受不了,却又听人说,匈奴中乐,君臣约束轻,无刑狱……”

    这便是冯宣逃亡匈奴的原因。

    任弘是有所耳闻的,除了匈奴每次入塞劫掠人口外,汉人主动的北逃也时常发生。

    最喜欢外逃的,自然是在汉朝境内触犯律令的盗贼们,为了彻底摆脱受官府追捕的窘境,越塞跑到匈奴去,就成了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