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虽然不快,但还是从了杜延年的建议,将窝藏桑弘羊儿子的涉案人员全部弃市死刑,而不连及车千秋,但老丞相也自此颜面扫地,每一年就病逝了。
像这样的事还有许多,霍光持刑罚严,杜延年辅之以宽,他是霍光手下最好,也最有能力的故吏,连皇帝的医药也交给杜延年负责。
而杜延年的政见也是众所周知的,认为宜修孝文明政,示以俭约宽和,继续休养生息,而少些对外征伐,论废除专卖酒、盐铁,皆从杜延年发起。
故但凡有战,杜延年常率先反对,上次就对朝廷设西域都护和对乌桓、西羌用兵持异议。
“可方才议论对匈奴开战,幼公竟不反对,这是为何?”张安世、田广明、范明友、韩增、田延年都是主战的,打匈奴是众人一致同意的,分歧只是从哪打,打多大。
田广明说道:“大将军让我征左冯翊适龄兵卒入伍,右扶风和京兆尹乃至关东郡国亦是如此。”
“让幼公这太仆筹备天下牧苑的战马,自轮台诏后,这些马匹就没怎么动用过了。”
“又令大司农田延年筹粮秣、钱帛,水衡都尉的钱袋子也要掏一掏。”
“少府那边,则开始清点武库甲兵,不足的抓紧铸锻。”
“北军八校的营地,从即日起戒严,提前演武考校。”
“范明友则被遣往幽州,募幽冀骑。”
田广明感慨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虽然大将军还要等赵翁孙回来问对再做最终定夺,但光从这些准备上揣测,此战,起码是出兵十万人以上,将是轮台诏后,前所未有的大战!”
杜延年岂能不知?听了许久后,却笑道:
“正如子公说的,万事俱备,如同弓弦蓄满,只等松手那一刻,我阻止,有用么?”
杜延年是从“大将军幕府军司马”这职位做起的,跟了大将军十多年,还不明白他所想么?
从几年前,霍光忽然一改执政之初的休养生息,力排众议,派遣傅介子使西域开始,一步步联乌孙,设都护,杜延年已经明白了。
大将军如此苦心经营,如今又要借援救乌孙之事,打如此规模的大仗,是为了什么?
“大将军是想完成武帝生前功亏一篑,未能完成的夙愿。”
什么夙愿?洞察了此事的杜延年却不能说出口,不能叫人知晓,否则定会引来贤良文学震惊,天下沸腾。
那便是由他,霍光,一个权臣,来为汉匈一百三十年的仇怨,做个了断! 大汉的帛画,美轮美奂,尤其是那些要放进墓葬里的“非衣”,上有日月仙山、下有龙虎鬼怪,中间部分描绘的是墓主人的人间生活景象,线条流畅,色彩艳丽。
可摆在霍光面前的这幅帛画,却极其简单,背景直接忽略,甚至连人物的脸也涂黑使之模糊不清。
画卷居中而立的是个孩子,头戴冠冕,身形幼小,似是一位君王。分立左右的是头戴进贤冠的大臣,其中一位站立在右侧,躬身执伞盖罩在少主头顶。其余众臣则跪伏于地,正在拜见少年君王。
这幅帛画可是霍光珍藏在家宝贝,出自黄门画者之手,名为《周公辅成王朝诸侯图》,是孝武皇帝所赐。
霍光在烛光下细细看着这幅画,仍能回忆起十三年前,在甘泉宫接到这幅画时心中的激动与感念。
他喃喃自语道:“老臣永远不会忘记,更不会忘了先帝病笃之际,当着金日磾等人的面,对我说的话。”
“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在大汉,皇帝便是权力之源,是太阳,是唯一的光,只这简单的一句话,便让霍光这七尺出头的身躯,在朝野投射下巨大的影子。
这幅画和遗诏,是霍光以无功之身,一举成为顾命首辅的唯一原因。
朝中功劳比他高,资历比他老的大有人在,当听闻这矮子竟为大司马大将军时,朝中多有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