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一切便不同了,身边的人,换成了外祖母霍显派来的亲信。少女不敢哭了,她必须懂事,听话,否则连自己都随时可能被换掉,换成某位姓霍的妹妹、侄女入宫取代她的位置。
而从小便是孤儿的刘弗陵,从那时起倒是对她对了几分同情,时常来椒房殿看看上官澹,甚至会带她去太液池玩耍,因为皇帝有心疾,不能下水,便怂恿她卷起衣裳下去玩水,但才露出莲藕般的小腿,却被皇后詹事板着脸阻止了。
之后数年,天子身体越发不好,太医令说应减少房事,一夜之间,宫女都穿上了穷纨,本打算让上官澹专宠,但刘弗陵似乎很厌恶霍氏对宫闱的干涉,对上官澹遂再度冷淡下来。
“明明是霍氏做的事,为何要迁怒于我呢?”小姑娘也很委屈。
这种名义上的夫妻身份,便一直持续至今。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完全符合相敬如宾。
这之外,或许再加上一点“同病相怜”吧。
至少上官澹觉得,除了霍家,天子也是她的依靠,唯一的依靠。
可现如今,这依靠倒下了。
曾经高大俊朗的天子,却无力地卧在床榻上,总是聪慧睿智的他,却一句话都发不出来,原本白皙的脸色发黑,太医为其诊治时,上官皇后甚至看到皇帝皮肤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紫痂。
死亡,似乎就要光顾他了。
上官澹的手松开了,但鼓足了勇气后,又再度握住了他,轻轻的摩挲着,试图从中汲取一些力量与勇气。
只是她脑海中,却充斥着刘弗陵清醒过来时,与她说得那些话。
那些要她务必告诉大将军的话!
“陛下那是何意?那些话,我能对外祖父说么?”她眼里更加恐惧了。
这便是入殿后,霍光与群臣见到的景象。
在那一瞬间,坚如磐石,在踏入殿门前一刻还在怀疑里面有没有埋伏,小皇帝打算如何翻盘的霍光,见此光景,竟有些动容,上前几步,跪在刘弗陵的床榻前。
“陛下!”
张安世、韩增等人也相继拜倒痛哭起来,苏武则重重稽首,老泪纵横,许多年前,他在匈奴,曾为汉武帝的死哭得吐血。
而任弘也用衣袖擦起了眼睛,心里确实有点眼睁睁看着刘弗陵难逃命运的悲哀,但他和皇帝的交情浅,远没到哇哇大哭的程度。
唯独霍光,既没有哭出声,也没有落泪,但只有榻旁的上官澹能看到,永远铁石心肠,永远是一副坚毅表情的外祖父。
此刻他轻触天子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陛下,何至于此啊?” 太医令叫“淳于灸”,乃是齐地名医,仓公淳于意之后。
当年淳于意犯法将被施肉刑,其女缇萦上书鸣冤救父,促使汉文帝废除了部分肉刑。在淳于意被释之后,孝文帝召见了他,精通医术的仓公详细陈述了自己的学医经过及为人治病的情况,这些答词变成了司马迁《扁鹊仓公列传》里的内容。
而汉文帝欣赏淳于意的坦率,于是这个家族与皇室有了点渊源,常为太医。
淳于灸便是淳于意的曾孙,如今也是老迈的医者了,孝武晚年便常侍奉于御前。任弘听说他有个女儿叫“淳于衍”,在大将军家做女医,专门为霍夫人和霍光的女儿女孙们看病。
此刻,淳于灸恐怕是温室殿内压力最大的人,他拜在霍光脚边,战战兢兢地说着自己的判断。
“陛下平日里所得的,是心痹之疾,心痹者,脉不通,烦则心下鼓,暴上气而喘,犯病起来就会变成厥心痛。症状是与背相控,偶有痉挛,如从后触其心,痛如以锥针刺之,动作痛益甚,故当少动作,禁房事,精心休养为上,决不能生气。”
“臣等按照灵枢厥病之术,此病当食麦、羊肉、杏、薤,禁咸……”
这是食疗的范畴。
“至于所服药方,也是太医官署众人商议过开的,有13小方,其中以黄连、桃仁、桂心、枳实分别主治心痛或胸痹,有清热、活血、温通、行气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