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细柳营休憩一夜后,次日准备出发,一路上话多的杨恽却缄默了,低着头愣愣出神,因为张敞昨夜还告诉了他一件事:
“令尊杨丞相,于前几日病薨了!”
也不知是被废立之事吓到,还是因为没用头挡住飞来的玉玺而内疚,杨敞于十二月下旬一命呜呼,如今蔡义做了丞相,而田广明为御史大夫。
其余人就没有杨恽的哀伤了,等待他们的,是光荣与梦想。
九卿级别的大人物在横门等待,当任弘率军过便门桥时,身后是虎牙军并州骑出来看热闹,前方则是祁连军四万余骑相望于道,他们人未至,所立功勋已经传遍两军,真是让人又愧又羡。
当西凉铁骑穿着昨夜洗刷一新的甲胄,扬着虽破旧却依然迎风招展的旗帜,跟着任弘纵马踩在便门桥的木板上时,忽然听到从身后响起了一阵呼喊。
环境嘈杂,被脚步和水声掩盖,有些听不清。但很快,呼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渭水南岸,祁连军的士卒军吏,也持着手中的戈矛,敲打着地面,自发应和起来。
那是一个古老的称呼,从孝武皇帝时代起,征伐匈奴诸军中,一代代大头兵之间颂扬崇尚的传奇,克获常冠诸军方能得也!
任弘终于听清了,声音在渭水两岸此起彼伏,越来越大,地面也好似被戈矛长杆震颤。
甚至惊动了茂陵前,那位仍手按环刀身骑龙驹,踩踏在匈奴人头顶的年轻男子。
不论生死,永远为大汉守着北方的霍骠骑微微转过身,侧过脸,想看看究竟是谁,竟能得到昔日自己的荣耀?
他看到一个在便门桥上面露诧异的年轻小将,几年前,这孺子似乎来拜谒祭祀过自己,絮絮叨叨,不像个干大事的人。这小将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一时语噎,竟难忍热泪,只能低头整理衣襟以做掩饰。
这是来自汉军士卒的认可,是超越万户侯、九卿郊迎的荣耀,不认家世,不认阶衔,只认战功!
声音已响彻渭水两岸,传到了站在未央北阙上,时常西望翘首以盼的刘病已耳中:
“冠军!”
“冠军!”
……
PS:明天见。 “妾听闻西安侯将入长安,良人……陛下不去见见他?”
见到丈夫一如往常那般待在温室殿庭院中专设来为孝昭守丧的简陋“倚庐“里时,许平君不由诧异,他分明暗暗盼望西安侯归来,为何如今却避而不见?
“今日西安侯是要持右谷蠡王首向大将军复命的,我……朕巴巴跑去北阙等着,成何体统?还是等到正旦日大朝时再见吧,更何况……”
刘病已指着自己身上已经穿戴几个月的斩衰之服:“为孝昭服丧期间,除非至亲诸侯,或者大朝会不得不出面,其余时候,还是深居简出为好。”
这数月时间,对刘病已来说,真如同做梦般。
他七月份时随祁连将军北上,生平第一次出了三辅,跟着长长的粮队,跋涉在上郡那沟壑纵横的黄土台地间,又抵达了语言风俗与关中近似的“新秦中”。只是朔方的天地较之关中,又更加广阔苍茫——他甚至在抵达朔方时,远远看到了无边的沙漠!
鞋履踩在那些滚烫的黄沙上,看着长河在眼前流淌,刘病已很激动,大丈夫就该持三尺剑,横行此间啊。刘病已终于不再只是听人诉说异域的奇景,而是亲自用步履丈量,参与到这个大时代中去了。
只是参与的方式,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刘病已未能跟着大军出塞,而是被留在了河套以南,一个名为“渠搜”的小县仓中,还真就做了个粮吏,每天应付的都是枯燥而重复的杂务,还专门有一队人“保护”他。
直到八月中旬的夜晚,那把诡异的火将同行的许嘉烧死在粮仓中后,刘病已才恍然惊醒,确信这种保护是必不可少的,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桩火龙烧仓案却被说成是意外,不了了之。
刘病已愤怒而惊骇,只觉得危机四伏,却不知要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