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圣上身旁挂起了幕帘,还有映在幕帘上模糊不清的人影。我吃了一惊,连忙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也都脸色怪异,特别是礼部的人,他们都神色慌张,尤其是顾任,简直两腿抖着站,十分不安。
我知道圣上正值青年,身体康健,旁有人听政确实很是不合礼数,可顾任怎会怕成这样……
我心思不在这里,也就没有想多,心里想着竟然看都看了,那我再看看他也没什么……
我稍稍往左移了个眼神,望向陈瑜,他站在另一边的内侧,离我稍远,我要偏头踮脚才能看到他。
我踮起脚来,偏着眼睛悄悄往他那看。
他看上去神色呆愣,毫不在意朝上暗涌的风浪,只呆呆看着一处,他的样子十分难过,眼睛也红红的,我看得更是心疼伤心……
忽然,他嘴角一撇,眉头一皱,像是压不住了,眼睛一红,竟掉下泪来。
他,他竟然哭了!
我心里又惊又痛,仿佛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砸得千疮百孔,流出淙淙血液。
刹那间,我气都消尽了。
他说什么我都应听听的,他不是说我踢了他的灯吗?那时他跟我搭话,怕是就会要跟我说了,只是我又一口回绝了过去。
他本来在我身边就很委屈,也很不安,当年本就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他。他心里定有很多顾虑,他若是不说,慢慢来便是,哪能强加于他呢。
听圣上说,他私下本来就不爱说话,而他在我面前虽不算话很多,但一向都不会冷场,定也是用尽了心思。
再说了,说到什么也不说,我不也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跟他表明吗……
虽是他现在做错事,但他也只是怕我不理他……也不怎么说得出来,想寻个借口罢了。
我一直看着他,脚尖都往他那里移了一下,想要不顾朝堂礼数,跑到他身边,去抱住他,为他擦泪,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说出来就都好了。
可他马上反应过来,低下头擦了泪,又神情萎靡地发起呆来,他动作极快,若不是他眼角嫣红,我还以为那是我错觉。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圣上开口,“没有就退朝吧,今日朕累得很……”他声音是强装的虚弱。
这只是托词罢了,一看就是圣上不想听了,朝臣面面相觑,都不想做出头鸟……
我心里也万分急切,恨不得现在就下朝往他身边跑去,如今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一人突然走出,然后撩袍跪下,三磕头行了大礼。
那是礼部掌书严大人,他胡子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眼里都是混浊,他已年迈,即使磕头行礼也显得慢慢悠悠的。
他辈分极高,已是三朝元老,又是礼学大家,更是圣上亲封的免跪之人,他行此大礼,便是有大事要说。
我心里不免一紧,会是什么大事,竟让尚书跪下来讲……
“臣无事,”他神色无奈,又像是怀惜,“只望陛下同……同人共好,互珍互重。”他话语别有深意,却又像是妥协。
同人共好,互珍互重……陛下是,是要立后?
那……那人该当如何,我虽只是见过一两次,但也知道他与圣上感情极好,如胶似漆……
我心里有些难过,觉得这事怕是对圣上来说都是见不得光的,可以传传作为闲话,但决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我与他甚至连闲话都不可有……
圣上脸色仿佛动容,他站起来像是想要走下阶来,扶起那年迈尚书,但他只是刚刚站起,帘后便倏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圣上手腕。
那手腕刚劲有力,一看便是男子,他抓着不放,仿佛要圣上现在就给出答案。
“珍而重之,我会,他也会。”圣上抓着那人的手,郑重而坚定地答道。
圣上面上一向嬉笑,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更何况他在朝中殿内,当着众人的面竟也未自称朕,更是给了尚书面子。
那人的手好似发着抖,握得更紧,一会过后,又松开手来,圣上才下去扶起尚书。
那尚书抓着圣上的手,像是哽咽,竟让我想起朱大人嫁女时的神态,也是这般说不出话,但眼里都是千言万语,当时朱大人醉了酒,都快把自家千金手中的团扇给拽了下来……
此情此景,我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我本来就知圣上是断袖,联想刚刚尚书的话,帘后的男子,还有他攥住圣上手腕。
这哪是陛下要立后?怕是不再立后,断了皇脉子嗣……而礼部竟也妥协了……
我还以为……
相比其他人对这场景的茫然与疑惑,我却心中一震,觉得颇有感触,既是羡慕又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