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烟刚刚来得及转过身,就看见晋息心一掌轰开陆子疏设下的结界,径直进了房。
──这根本是地痞无赖的做法好不好,你们佛门的涵养去哪里了,你千年的修心都是修的假的吗?
眼睁睁看著那佛门高僧瞬间流氓化的举动,身为小小凡人的丫鬟阻挡不及,只能在心底默默腹诽。
**********
陆子疏房中亦有结界,一进房,就见房中弥漫著一层薄薄白雾,就如同那日在霖善寺後山的竹林中般,漂浮著香氛和暧昧气息。
这点障眼法自然拦不住晋息心,袍袖一扬,房中视野顿时清明。
掩藏在屏风後的身影,淡若轻云。冷冷道:“汝何时变得如此粗俗暴力起来?”
晋息心滞了滞。
他想说我担心你的身体,听闻你这几日生我的气,一直不肯好好用膳和服药……
可是跟陆子疏相处的这千年岁月中,素来是陆子疏缠著他黏著他,素来是陆子疏对他温声款语连蒙带骗,他自己从来没有哄过他,哪里懂得说话的艺术。
木讷而不善言辞的僧人,心中是一片好意,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现在身子不同以往,我不能坐视你糟蹋自己。”
“吾之身体,与汝无关。”
“孩子是我的,就与我有关。”
“哦?”屏风後的人心中渐渐涌起一丝怒意,嘲弄道,“汝所在意的,只有这个胎儿而已?”
“我应承过你,在孩子平安降生前,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吾问汝,汝所在意的,只有这个胎儿而已?”
陆子疏话语中已有不加掩饰的恼怒,晋息心毫无所觉,依然按照原本思路,一板一眼的回复他:“莫再同我赌气,孩子要紧,你先出来用些清粥好不好?袭烟说今日汤药尚在炊房中熬煮,一会我去替你端来。”
屏风後身影微动,一阵香风刮过,陆子疏稳稳当当落在他眼前,紫眸锐利如刀。
银发僧人松了口气,“子疏,你肯现身就好……”
“汝站在屋外三天三夜不曾阖眼,千方百计讨好吾,就是为了吾腹中孩儿安危?汝片刻也不曾顾及过吾的感受?”
晋息心目光落在他挺起的小腹上,陆子疏衣袖一遮,护在身前,挡去他关心的目光,僧人便微微露出了急躁的表情。
陆子疏定定的看著他,他从未见过他这种温柔关切的目光,他曾经肖想过无数次能在这个和尚面上看见他为自己焦虑、担忧和心动的表情。没想到他梦寐以求那麽多年的眼神,如今初次看见,竟然不是为了他。
心里慢慢浮起一层无法拂去的苦涩,像无处不在的微尘,拂落还满。
孩子的确是他用来牵制他的手段,孩子也确实是他想要为这个榆木脑袋孕育的情感结晶,可是是他弄巧成拙,他渴望他的目光为自己停留,却并不甘愿孩子分去他所有的温柔。
这种心态很微妙,就像吃自己孩子的醋,分明没有道理,可是制止不了。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抱著一线渺茫的希望,冷冷问,“是不是汝就不会陪在吾身边?”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
晋息心亦愣住了神。
如果陆子疏未曾有孕,他已然和他举掌相向,师仇是他俩之间绕不过去的鸿沟天堑。即便他无法真正狠下心肠来对他动手,结局也定然会是拂袖而去,从此天涯两忘,再不牵连。
正是这个孩子的存在,给了晋息心陪伴在陆子疏身边的理由。他对他有了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情意,对他动了心,他期盼能够多留在他身边哪怕一日。但是这种情愫,晋息心无法也不敢摆到台面上,他若对他承认了他的爱意,就等同於背叛了师父,背叛了当日被挟持的霖善寺众人,更是背叛了一以贯之的寻佛之路。
半步之遥的距离,他却是站在他面前,无从宣之於口。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一说即错。
僧人面上闪过一抹挣扎神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硬下心肠,道:“你早知我是为这个孩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