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臣立誓,长乡可否成行?”
“楚九商!你、你......”武安帝往后疾退几步,背抵在桌案边缘看着昔日爱臣,目光逐渐转为难以置信,似是从未想过这人会轻易接受“立誓”一说,这反倒令他骑虎难下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楚临秋接着弱声说道,“臣于大岐,问心......无愧。”
第七章 君恩
“太祖爷在上,下臣楚临秋,今立下此誓,余生唯忠吾皇,力保江山,绝无二心,如有违诺,甘受......”
“楚临秋!朕万般忍耐......你却如此糊弄于朕!”
伴着一声脆响在空寂的知书堂里回荡,两个人便同时愣住了。武安帝垂眸看着自己宽厚却显出老迈的手掌,一时有些感慨。
自楚临秋位极人臣以来,自己就再也没有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打过他。如此一来,倒勾起了些许回忆。
奉朔元年寒冬的一个深夜,有一垂髫小儿也似现在这般跪于知书堂,梗着脖子倔强地冲他喊道,“太子辱我亲母,合该吃我一拳!”
“唉。”武安帝终是长叹了一声,他颤巍巍地伸手,托起楚临秋的双臂,试图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你何必如此,伤人伤己?若你母亲尚在人世,必不会愿意见到如今的局面。”
“何种局面?是君臣相惑,山崩......地裂?”
“你!!!”
“罢了,陛下若是非得这样才肯信臣,那臣......重说便是。”楚临秋在地上趴伏太久,寒气侵体早已神智昏昏,又被天子夹杂狠厉的一掌打懵过去了,由此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他只能循着本能,将之前的毒誓,加上“不与萧岑互生情愫”又发了一遍。
当说完“万箭穿心,痛苦而亡”之后,他似是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就如同风中蒲叶般软倒下来,将头埋在臂中,不动了。
武安帝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见其没有任何反应,方觉出不对来。
“九商?九商!”
“来人!严正!传俞正良!”
“陛下,老奴在......哟!这是怎么了?”严正甫一进屋先拿眼偷觑了下自家陛下的脸色,观其并无反对之意,方小跑过去扶起楚临秋,轻声唤道,“大人?”
“嘶!陛下!大人他......”
“扶到偏殿去罢。”武安帝随意地摆摆手,而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忽明忽灭的烛光之下,那道略微佝偻的明黄背影,竟会显得如此萧索。
严正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他不便说些什么,只得命人将楚临秋扶抱至偏殿,并请俞太医火速进宫一趟。
“该发的毒誓,也都发了。大师......可能瞧出什么?”
“心性坚忍,非池中物。”
“大师这是,依然笃定他会爱上萧岑,背叛......朕?”
“陛下方才该令他以萧侯的性命起誓,或许会乱了阵脚,也未可知。”话音刚落,那很好阻隔内外的“山河社稷”屏风后,便施施然转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来人隐在半边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只依稀可辨一身鲜红袈裟、一根木槌。
“大师......”
“陛下,不若再给他一次机会。”
“大师的意思是?”武安帝依然没有回头,他举目凝视着墙上那幅有些古旧的先祖画像,再次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着其往长乡,为监军,取宋颐而代之。”
“可。”
......
楚临秋醒来之时,天色已晚,甚至于在烛火的摇曳下,眼前之景都看不真切。四周静悄悄、空荡荡的,逮不到人问询,但仅凭鼻间始终萦绕着的,浓而不腻的安神香气,他就能轻易得知,这是知书堂的偏殿。
“圣人有令,宋颐险些贻误战机,酿成大过,着其即刻回程入审刑院受讯。同知枢密院事楚临秋补监军缺,领百人五日后启程,与大军于长乡汇合。”
“望卿勿忘昨日之誓,不负朕托。”
与明面上的诏令一道送来的,当然又是一封密信。那密信里写道,“监视萧岑,一日一报。若其有不臣之心,汝可就地格杀。另附丹药五颗,和水吞服......事成后,朕允卿从一品枢密使高位,尽掌天下兵马。”
“大人,领旨谢恩吧。”
“......”
“大人?谢恩吧!”
楚临秋像尊傀儡似的坐在床上,对严正递过来的淡蓝瓷瓶视而不见,他双手只紧紧攥着那封密信,直捏得指尖失血发白也全然不在意。
“大人,”严公公见他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不免轻叹口气,眼底逐渐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但随即又消失无踪,“大人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您啊......就受着吧。”说罢,他就强硬地将瓷瓶塞进楚临秋的怀中,旋即飞速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