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现在受不得半分刺激,还是得循序渐进方为上上之策。想通了这一点后,萧岑便在楚临秋面前绝口不提“他是自己夫君”的事了,但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觅得良机让他见到二人早前互通的彩笺及信物。
此时此刻,楚临秋托杜凭生交付给自己的东西,少不得就派上了大用场。萧岑只恨自己当年少不更事,非但没有好好收藏那些物什,反而不知珍惜屡次将其遗失,实在该死!
好在这回九商也有惊无险清醒过来了,自己总算能好生弥补曾经愚蠢犯下的过错。
起初,楚临秋确实是对这个自称“萧老将军之孙”的小子不甚好感,时常让人将其驱除出去。然每每自睡梦中醒来,则又会不期然撞进了一对无时不在散出晶亮光芒的眸子中。
久而久之,也就任由他去了。
更何况,那人又确实拿出了一纸盖了玺印的婚书,及自己亲手写下的数十封信笺、描画的小像,实在是证据确凿,不似作伪。
这段时日,萧岑为了能留在卿卿身边照顾他,可谓是将不要脸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他不仅将自己在漠北时练就的撒泼耍赖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更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便造出了几段瞎话,听得杜凭生险些暴起持刀行凶。
譬如现在......他竟一面低头搅着瓷碗中的苦药,一面故作伤悲喃喃道,“夫君有所不知,你我那阵儿如胶似漆,恩爱甚笃,京中多的是人艳羡。你还曾捻着我的一缕发丝言道,‘此生得君相伴,夫复何求’,这些......你真的半点都不记得了吗?”
“九商啊......你曾为了救我孤军深入敌阵,肩背中箭险些命丧。如今,你那处......也还有道浅痕呢。”
“这些你当真......”
“不记得。”楚临秋听着这些往事恰似观了场大戏,半点不起涟漪,可不知为何,当他无意间看到萧岑深深蹙起眉尖愁眉苦脸之时,竟会忍不住抬手为其抚平。
这一幕好死不死又被直闯进来的杜凭生瞧了个正着,他顿时大惊失色,忙往前疾走两步一掌拍去楚临秋停留在那人眉心的修长玉指,“我的哥哥诶!难得有这良机你得晾晾他啊!可不能又被此人三言两语给轻易骗了去!丁卯年的教训莫非还得不够吗?!”
“又?教训?咳咳......”
“没甚么没甚么!改日再说与你听!”萧岑忽觉大事不妙,便眼神闪烁着赶紧伺候人躺下休息,随后又得寸进尺儿的将其四指包在掌心,珍而重之地落下一个轻吻,夹杂着两滴滚烫的热泪。
楚临秋感受到了,但他眼眸紧紧闭合,指尖微颤竟未挪开,显是默认。
萧岑顿悟其中之意,难免悲喜交加就差掩面而泣了,他又哭又笑地把人揽入怀中,把头埋入其肩窝,片刻过后,方战栗地、含糊不清道,“何时与君策马十里长亭路,再饮......杏花酿?”
......
太始四年深秋,楚临秋将养了许久的身子终于有些起色,勉强能够下地行走,当月二人便以先祖灵位为媒,天地为证,亲友为凭,再次大婚。
萧岑总算兑现了其曾许下“三舍红妆铺陈”的重诺,并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展开了那卷书写了整整十个日夜的婚书,人皆哗然。
至此,关于这对“忠佞”之间是是非非、爱恨恩怨的传闻,也算告一段落了。
番外:be慎点
陶都城外的火光不自知间已冲撞了成片山川,使得原本渐合的暮色,顷刻间化成了白昼。
平原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入目所及无不是面容狰狞的南戎勇士,挥舞着手中金刀四处劈砍,间或还传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呼号。
鲜血喷涌,残肢堆积,羽箭纷飞。
而聚在东门处奉命死战的南北衙禁军们,此刻早已所剩无几。
楚临秋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刀拄地沿着台阶边缘,摇晃着独自登上撑楼顶。他眼下的情况糟糕透了,不仅满脸烟灰辨不清本来面目,更是在额角双颊都流淌着暗红色的血,看上去极为骇人。
但更令人感到由内而发都散出寒气的是,当那人手扶紫砖,举目望向远处接连倒下的身影时,唇角竟是微扬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如数九寒冬中的一支腊梅,孤独且哀戚。
他口中哼唱着不明的塞外小调,眨眼间两串珠子就这般毫无征兆地簌簌而下。
快来不及了,枢密使大人如是想到。
“大人!大人!您怎会在此处?让属下们一顿好找啊!城门危险,请速速随我等往......”
“事已至此,尔等各自逃命去吧。”楚临秋突然抬手一把挥退前来找寻的部众,随后自个儿往边上踉跄几步,在断裂的旗杆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