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人形的灰烬从虚空中浮出。
这一回古尸甚至还未彻底凝聚成形,便被梅雪衣一箭送回了老家。
卫今朝怔忡片刻,笑了起来。
他怎么忘了,自己这位妻子最是好胜要强,在床榻上被他欺负了,总要寻个地方找补回来。她这是故意让自己知道,不需要自己插手,她亦有本事对付杀咒。
愣神之时,她已扑到墙垛上,潇洒利落地扬起了手中玉弩,随意瞄了瞄三百余丈之外,然后扣动机簧。
“咻——轰!”
常年安插在凡界的兴风作浪之人,便是那金陵国师之流。
这种筑基、金丹修士,哪禁得住一支碧火琉璃箭?
一箭过去,连人带法器应声烧成了灰烬。
城墙上爆发出激荡热烈的欢呼声,许久之后,众人才尴尬地发现,射死了妖人的并不是自己人,而是那两个突然出现在城墙上方的、行迹非常可疑的家伙。
气氛陷入了僵滞。
夏侯玉将身形掩在几个心腹亲卫之后,警惕又紧张地打量着梅雪衣。
说来也奇,心中明知这一男一女极度危险,但是一看到女子那双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便情不自禁地开始软化。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夏侯玉朗声问道。
声音清越清脆,是非常好听的少年音。
梅雪衣弯着眼睛,露出更加亲切的笑容:“原来黑的声音是这样啊。喜欢。”
卫今朝:“……”
他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心中十分忧郁。他自小嗓音便沉,成年之后更是低中带哑。
她……喜欢这种清亮的音色吗?不,不对,卫今朝蓦然警醒——他的王后,分明满心里装的都是自己,怎么可能对旁人有所意动?更夸张的是,还当着自己的面……倒像是故意要让自己吃醋一般?故意让自己吃醋?这个妻子十分狡黠,绝无可能故意招惹别的男人!
所以……卫今朝眉梢轻轻一挑。
对面的夏侯玉微蹙着眉,看着自说自话的梅雪衣,白皙的耳朵悄无声息地泛起一点红。
倒不是那种喜欢,而是一种很奇异的,说不清是孺慕还是想要引为知交的微妙感情。
梅雪衣开开心心地迎上前去。
夏侯玉身旁的亲卫紧张地抽出了兵器,厉声喝止:“站住!”
“无事。”夏侯玉广袖轻拂,“退下吧。”
两个人很快就面对面站定。夏侯玉身量不高,只比梅雪衣高出两三寸。
梅雪衣上下打量了一圈,看着对方一丝不苟地扣到顶的立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们是来助你一统天下的。”她弯起眼睛,“今夜留我们一宿,明日替你将寇国妖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连根拔除。”
夏侯玉严肃地道:“我需要付出什么酬劳,或是代价?”
梅雪衣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今夜与我抵足而眠!”
夏侯玉震惊地退了一步,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梅雪衣。
半晌,忽地笑开,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梅雪衣回转身,望向卫今朝。
本想好好欣赏他醋破天际的表情,没想到他竟挑起了眉梢,露出玩味的笑容。
梅雪衣:“……”是不是演过头被他看穿了。
她眨了眨眼,呆呆站在原地。
卫今朝看着茫然无措的妻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大步上前,将她捉进了怀里。
“夏侯,太子。”他温和地笑了笑,“吾妻性子调皮,勿怪。”
夏侯玉看得双眼一直,目光在这两个仙人脸上来回转了转,揉着额心道:“不敢不敢。二位是下凡的神仙吧?真是天佑我南昭啊!”
低声说话时,更能听出些女气。
梅雪衣一个劲儿冲着夏侯玉笑,笑着笑着,眼睛里不知不觉涌起些泪光。
真好啊,活生生的黑,夏侯玉,唯一一只女傀儡,就像她的宝贝闺女!
这一世,大家都好好的,真好啊!
卫今朝叹息一声,把手掌摁在她的发顶上:“傻子。”
“不然我备些薄酒,到营中招待二位?”夏侯玉拱手。
梅雪衣傻乎乎地点头,用老母亲毫不挑剔的眼神注视着这位女扮男装的太子,越看越喜欢。
“请——”夏侯玉的营帐堪称简陋, 梅雪衣帮着她把大堆的凌乱文书挪到墙角的大木架上,这才腾出‘设宴’的案桌来。
酒水也是实打实的‘薄酒’,完全不是自谦。
梅雪衣拈起泛黑的铜酒盅, 饮了一口既辛辣又寡淡的兑水烈酒,小脸不禁狠狠皱了起来。
又嫌弃又心疼。原来南昭国这么穷啊!
夏侯玉抿唇淡笑,干净利落地仰脖饮尽了杯中的酒, 道:“前些日子出了叛徒,里应外合截断了补给线。昨日刚恢复交通, 一应补给还未跟上。”她稍凑近了一些,黑色广袖曳在案桌上,神秘兮兮地掩着半边脸,又道:“南昭,真没那么穷, 下次定用好酒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