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近南浅笑,陈近南自然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却不认同。
“三爷误会了。”
“陈某所想, 和郑经所想, 和三爷所想, 都不一样。陈某佩服的, 是郑成功当年收复一心忠义,收复小琉球的魄力。”
皇上一愣,眼睛微微眯起。
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可是他习得儒家文章,坚定地拥护汉家正统,没有人去在意他的母亲是日本人;郑成功的父亲是海盗,是卖主求荣投降大清的人,也没人在意。
关外,关内,哪里都有汉人,哪里都有不是汉人的人……
这是陈近南的意思?
皇上表示明白。
也明白了陈近南要见他的意思。
皇上慢悠悠地品一口茶,动作优雅地放下茶盏,非常“为难”地表示:“熊赐履、汤斌他们,一力追求程朱理学作为治国正统,朝廷考虑了阳明心学、西洋天主教、喇嘛佛家等等,也有意推出来程朱理学。”
“总之,还是汉文化治国。”
“不过,小儿保康对程朱理学,好像很有偏见?他孩子气的追求,和很多人都大不一样。”
陈近南笑笑,不过皇上说的话,也让他不由地叹气,熊赐履、汤斌……
“确实不一样。和这天下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可小孩子的孩子气,或者,才是世间最正确的方向。”
“华夏的历史进程,不是秦皇汉武,不是唐宗宋祖,不是‘皇家和士大夫共天下’,而是有农夫和牧民谱写,三爷认可吗?快乐大师要将这天下的农夫和牧民变成商人,变成文人,变成能吃饱穿暖有道德有技艺的人,三爷理解吗?”
皇上瞳孔一缩。
他熊儿子的“野心”,他当然了解。
可这,对于几千年来已经将“士农工商、成王败寇”那一套深入骨髓血脉的天下人来说,几乎没有可能。
农夫、牧民,能“站起来”的有几个?手握权力和财富的士族豪绅,谁会愿意放手给他们站起来?皇上作为天下最大的农民,最大的牧民,第一等士族,他第一个表示,他不愿意放手。
陈近南这次是真心的笑。
“陈某也认为不可能。但陈某觉得,可以让快乐大师试一试。”
那意思,快乐大师总是三爷的亲儿子,快乐大师孝顺,不会做出对三爷不利的事儿,就当是,宠孩子吧。
皇上:“……”皇上面皮一抽,因为那个“总是”。
皇上想大声宣告天下,熊孩子当然是他儿子,是他和皇后的亲儿子,可他怕天下人满脸意味深长的笑:是哦,快乐大师是皇上和“我们皇后娘娘”的亲儿子。
满心“沧桑后悔”的皇上,一本正经说起正事儿:“工匠之事,前朝有先例。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划分匠户、军户、农户……且不说他本心如何,结果,陈先生当非常熟悉。”
陈近南沉吟不语。
前朝时期的科举考试,家庭成分有官籍、民籍、军籍、监籍、灶籍、匠籍之分明代工匠社会地位低下,官府把罪犯家属籍充为匠几成惯例,造作工役,以囚人罚充。这是打在老百姓身上的烙印,每个人在出生时已分成三六九等。
八股考试完备,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毋得与官。匠籍制度规定匠不离局、匠役永充,凡被编入匠籍的工匠,世代不得脱籍,家中必须有人习匠,手艺世代相承,确保大明帝国营建土木时有工役补充。
同时,从洪武到宣德年间,规定入匠籍者一丁服役,可免家中二丁之役,单丁减轻或放免。这些被解放出来的匠人子孙,在巨大的身份反差面前,最现实简便的途径,就是通过科举除籍入仕。
这些,陈近南都知道。
陈近南也知道皇上要说的意思。
前朝时期,确实有几名匠人凭借技艺逆袭,从一名工匠走上仕途,比如宣德初年,无锡石匠陆祥,官至工部左侍郎。陆祥的母亲年老生病,皇帝亲自去探视,命光禄寺每日供给酒馔,且赐金养老,荣耀非凡。
吴县木匠蒯祥,参与了京城宫城的营建。蒯祥的父祖辈都是技艺高超的木匠,且都参与了南京宫城的营建。正统年间,蒯祥历官至工部左侍郎,食正二品俸,被皇上称为蒯鲁班。
蒯祥技艺超群,凡殿阁楼榭,以至回廊曲宇,随手图之,无不中上意者。能以两手握笔画双龙,合之如一。每修缮,持吃准度,若不经意,既造成,不失毫厘。
蒯祥活了八十四岁,历经洪武至成化九朝八帝。他去世后,皇上赐赏有加,荫及子孙。
可是,当时的士大夫对陆祥、蒯详等以匠人身份入仕,还是觉得新鲜与观望的。这只是与营建两京需要技艺人才的时代背景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