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沈无疾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宫中侍奉皇上,逢迎达官显贵们,好容易等散了场,他还得回司礼监陪那群“无处可去”的光棍儿们吃喝一阵贺辞新年辞旧迎新。
年底事儿多,沈无疾大半月都没空回家了,夜夜睡在宫中的值房里,炭盆虽烫,那被窝与他的一颗心,却凉得不能再凉啦!
好容易捱过来,今儿就能回去啦!
席间诸位大监们哪能看不出这人归心似箭呢,纷纷出言调侃。
今儿过年,沈无疾也不与他们摆架子分上下讲规矩,他们调侃他,他也不恼,只一一笑骂回去,嘲他们这是饿惯了的汉不知饱惯了的汉平白挨饿后的难受,再换个比方说,这人若打小吃草也就罢了,后来吃过了荤腥,尝过了肉有多香,哪还能忍得了茹素的苦日子?
听了这话可还能忍?刘公公故作刻薄样子,斜着眼瞥沈无疾,憋着笑意对身旁人道:“古人有诗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真是将人得意起来的样子写得淋漓尽致。”
其他公公也憋着笑附和:“可不是嘛,看咱沈公公就知道了。”
“咱沈公公可不要‘看尽长安花’,”展清水也跟着挤兑道,“他呀,看他家那朵金花玉花就够啦。”
沈无疾“哼”了一声,越发得意。
众人挤兑他一阵子,倒也都有眼色,全是人精,话锋一转,故意嗔说最近都留在宫中忙事儿,低头不见抬头就见沈公公,见得都烦了,只要一见着沈公公,就立刻要想起一大堆子公务来,年都没法儿过了,因此催着沈公公赶紧回府去,这几日可别在众人面前晃悠了,让大家舒舒服服地拖几天公务,过个懒散大年。
这可太中沈无疾下怀了!
他生怕时机稍纵即逝,立刻叫人拿来干净的碗和酒坛子,拎起坛子倒水似的,干干脆脆自罚了三碗酒,喝完将碗一放,拱手说了两句吉祥祝贺的话,转身就走,装作没听见身后那群家伙的哄堂大笑声。
笑呗,哼,等你们今晚各自散了回去睡冷被窝,看你们还笑得出来!
沈公公很是冷艳地如此想。
沈无疾催着轿夫将他快快送回府,还未到家门口,就听外头跟着一路小跑侍候的小宦奴含着讨好又暧昧的笑意道:“干爹,您快看,家门口可有人等着您呢。”
沈无疾虽酒量不差,可宫宴上陪着贵人们喝了不少,刚在司礼监为早退赔礼,一口干了三大碗酒,怎么也有些上头,他本坐在轿子里面闭目养神,听到人说这话,睁开眼睛,掀开轿子的小窗帘去看。
远远的,就见着了自家府门口挂着好几串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夜里也亮得和白昼似的。京城雪厚,此时也已被小厮们扫好了,整整齐齐堆在路旁,台阶下的石狮子旁边,还不知是谁堆了几个神态憨憨的雪人。
洛金玉被西风、来福几个簇拥着,站在门口等着沈无疾。
沈无疾望着自家门口那温馨样子,一时有些发酒怔,如在梦中似的。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一面道“停轿”,一面也不等轿夫反应过来,嘴里话音还没落,就急着伸手去掀轿子门帘,长腿已迈了出去。
跟着的小宦奴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拉着轿夫让停,一面去扶沈无疾:“干爹慢着点儿,喝了那么多酒呢,这轿子多高,别踩空了摔着……”
沈无疾哪还管他,把他手一把打开,下了轿就往家门口跑。
小宦奴哪见过他这失态的样子,就怕他发酒疯,急得跟在后头追。
也没跑几步,就到了沈府门口,沈无疾急得一步踩着两阶地上去,一面解了斗篷,将洛金玉给包裹住,嗔道:“站这儿做什么?咱家还能不认得自家的路?站多久了?”
洛金玉能被热死,他本就穿了厚厚的棉衣,带着绒帽子,披了白裘,手里还被西风强塞了小暖炉,门房还将自个儿的小炭盆子拎在门口放着。如今他又被沈无疾不由分说地多焐一层斗篷,额头都冒汗了。
自打洛金玉去年踏进沈府的门,沈府上下就迅速地将他当第二位主人看待。再到后来,洛金玉与他们老爷成了亲,又“离家出走”过一次,再跟老爷回来后……洛金玉已不是他们的第二位主人了,是第一位。
如今沈府上下,都拿夫人当宝贝供着哄着。
一则怕夫人待得不高兴,再“离家出走”,老爷要发疯;
二则,夫人确实是个宝贝,这半年来,老爷似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笑得慈眉善目,大多数时候说话都和风细雨,甚少再与他们无理取闹,整个人都要变成弥勒佛啦!
当然了,还有三则……哄夫人时自个儿也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