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忽然跪倒在地,叩头道:“奴婢有一事禀告。”
皇帝问道:“怎么?”
沈无疾道:“皇上慧眼圣明,洛金玉虽非洛阳山转世,却也差之不远……”
他说着这话,下头的众人听得清楚,神态反应各异。
新科进士们虽学问好,却刚进仕途,还带着书生稚嫩,没反应过来沈无疾的意思,最多就觉得沈无疾在拍皇帝马匹。
而朝中的老狐狸们锤炼多年,光凭直觉,就觉得下文或有不对。
君太尉微微皱眉,看向洛金玉。
佳王亦面露讶异,同样看向洛金玉。
洛金玉自个儿都很讶异,却是略微睁大了眼睛,望着跪在皇上脚边儿的沈无疾。
他早就向沈无疾自述过身世,可后来再没提,今日清晨出门前,沈无疾亦没说过要当众说这事啊。
洛金玉自然以自己父亲为荣,可曹贼倒台后,新帝已为洛家平反了名声,洛金玉觉得这足以告慰家人们在天之灵,并没想过抖露自己身世,以此为自个儿谋些资治本钱。
可他却想漏了一件事:他是个不爱本钱的人,可他夫人却是个爱“抠抠搜搜”,有“便宜”没占,就仿若亏大了的。
洛金玉若不做官也罢,若他今后做官,哪能不往帽子上再多镶嵌几块“宝石”,好叫众人更心甘情愿地帮衬着他些?
因此,沈无疾方才有这一招。
且他心知枕边人那高洁性情,想必会说没这必要,索性先斩后奏。
至于喻阁老,他坐在御赐的椅子上,佝偻着背,头仍在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过了年,他又老了一岁,眼瞧着精神越来越差,不光听不清话、认不清人,就连睁着眼睛的时间都少了,上朝也是睡觉。
只不过皇上不说,沈无疾不说,君太尉不说,别人自然也不敢说。
“洛金玉正是洛阳山的亲生儿子。”沈无疾高声道,“望皇上明鉴。”
皇帝一怔,先看向洛金玉:“当真?”
事已至此,洛金玉只好答道:“臣乃家父遗腹子,当年家人蒙难,母亲已腹中有孕,她艰难逃出,生下臣,独自将臣抚养成人。”
皇帝连连摇头,感慨道:“这……这,唉,竟是这样。”他轻轻踢了沈无疾的鞋子一脚,问道,“你也不早说!”
沈无疾忙道:“奴婢亦早不知道。洛金玉他秉性纯良,不愿借父辈声势,因而少对外说。只是奴婢既如今知道了,又听皇上提起洛阳山,哪敢有事瞒君。”
“唉,子石你……”皇帝叹息半晌,竟亲自下了玉石阶,朝殿下洛金玉走来。
众臣见他下来,纷纷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洛金玉自然也随着众人一并下跪。
皇帝匆匆来到他面前,稳稳扶住他的手臂:“起来!唉,子石,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若非沈无疾说,你还想瞒朕到何时?”
皇帝自然也有皇帝的盘算。
他也不傻,哪能看不透沈无疾的小算盘,之所以顺着这台阶下,不过是因此事也中他下怀他一个外来人做皇帝,要培养自个儿的心腹直系,就得是洛金玉这样子的贫寒读书人,背后没那些已发展多年、根底复杂的世家势力;且选中洛金玉,还可一箭双雕洛金玉耿直忠贞,而沈无疾又对洛金玉一片痴心,那他只要把握住了洛金玉,还愁不能“挟洛子石以令沈无疾”吗?沈无疾就是个奸的,也得当忠的。而沈无疾若是忠的,可是忒有用的助力!
如今乍闻洛金玉竟还和前朝大儒洛阳山有如此干系,岂不是天赐良机,叫他利用这事儿将洛金玉迅速立起来,做读书人的头儿?
且洛家满门被灭,就一个洛金玉,还是个断袖,不怕他也成那些门阀世家。
这可实在是一门稳赚不赔的好买卖,皇帝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越看洛金玉越顺眼,恨不得直接叫他大宝贝儿!
面对皇帝这一惊一乍的,洛金玉倒很平静,不卑不亢道:“臣无意瞒君,只是不觉有说的必要。父亲是父亲,臣是臣,他未曾享受臣为子之孝,臣又怎能借他名声抬高自己。”
“听听!听听!”皇帝越发亢奋,扶着他,对周围人道,“不愧是大儒之子,这等心性,这等胸怀,堪为天下人之表率啊!”
洛金玉:“……”
“唉!你们洛家也是倒霉,一家子遭曹国忠诬陷,受了大难,好容易留了你这一根独苗,你竟也蒙冤入狱了三年,唉……”皇上唉声叹气,义愤填膺,义正词严,“好在老天可算开了眼,叫你苦尽甘来!”
他猛地转身,激动叫道,“阁老!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