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护他,赫连戎川已经做了太多危及性命的事情,每一次想来,晏长清心中都是又惊讶,又心疼,又愧疚,百感交集中,还悄悄掺杂了几分极其隐秘,他自己绝不肯正视的欣喜和心动。
但是更多的感觉,则是劫后余生的后怕。晏长清知道,若是赫连戎川知道他的病情,定会不要命地来救。晏长清无数次在梦境里看见赫连戎川为他而死。梦醒时分,晏长清不断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连累赫连戎川。
只可惜晏长清千算万算,唯独算不到老天爷还是让赫连戎川找到了他。
赫连戎川回头看了晏长清一眼,命尉瑾拉上了隔门。他怕一会儿受不住剧痛,发出的声音吵到晏长清的梦。
看着满缸密密麻麻,虎视眈眈的毒蛇,说一点不害怕是假的。赫连戎川只觉得头顶微微发麻,额头现出细细的冷汗。但是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口中咬紧了棉布,左手执烛,手臂慢慢伸进了缸口的圆洞内。
尉瑾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唔!”
赫连戎川闷哼一声,伸入蛇缸中的胳膊猛地一颤,只听得里面细细索索的声音立刻响地更大,期间还夹杂着蛇“嘶嘶”兴奋的吐舌声,和血肉的撕咬声。
赫连戎川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滴落。
疼!!!
好疼!!!!!!
锥心刻骨的剧痛从他的手腕一寸寸蔓延,赫连戎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放在火上燎烤,被捆在刺棍上一点一点地挑筋挫骨。他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但是他立刻稳住了自己。
“殿下!”
尉瑾忍不住惊呼。尉瑾知道,焦尾蛇趋光,有了光,他们才会攻击。所以这时候,赫连戎川只需很简单地把烛火往缸底一扔,转移焦尾蛇的注意力,就可以撤出来,躲避蛇的攻击。现在这个时候撤出来,蛇毒不深,还可以救。
但是,他没有。
蛇缸中的那只手臂,始终稳稳地攥着烛台。黑暗中,那唯一的烛火微微跳动着,无数条焦尾蛇正扭动着冰凉滑腻的蛇身,缠绕上赫连戎川的左臂,一个个将淬满毒液的尖牙扎进这个勇者的血肉中去。
还不够。
赫连戎川默默感知和计算着手臂的噬咬次数。按照古书上的说法,他身上浸染的毒液越多,那么治疗恐水症的效果就越好。
所以,还不够!
用来计时的香漏中,那细细的香棒燃烧地却是那样慢,升腾的袅袅白烟,似乎都在此刻凝固了。而赫连戎川的脸色却由惨白转向青黑,嘴角缓缓流出黑红的血,将口中用来防止咬舌的白布都浸透了。
蛇毒开始向他的全身蔓延。
……
放弃吧。放弃吧。
头脑里响起一个嘶拉嘶拉,像是蛇语般干哑枯涩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强,伴随着心跳,不断击打着赫连戎川最痛楚的那一根神经。
每一拍心跳,每一次呼吸,对赫连戎川而言都成了难熬的酷刑。一滴,两滴,冰冷的汗水很快打湿了他额角的头发,前胸后背皆被冷汗洇湿了大片。
眼前突然色彩旋转,一片漆黑中,赫连戎川发觉自己又来到了儿时的那个挖掘淬雪石的山洞里。一个身穿破麻上衣,光着脚丫的脏兮兮的小男孩,正在一蹦一跳地向着洞口唯一的光亮跑去。而在他身后远远的黑暗里,是他母亲逐渐被重石压倒,口吐鲜血的尸体。
母亲的眼睛仍旧不甘心地睁着,看着小男孩远去的方向,伸着手臂。
赫连戎川只觉得头脑中嗡地一声,大喊道:
“不要!!!”
快回头,回头救她,救她!快……!
快回头,求求你!!!
但是小男孩仍旧没有回头。
画面再次旋转,东云华丽的深宫,衣着华丽的皇子公主,王孙贵族们围绕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不断地嘲笑:
“据说他是外面一个贱民生的啊,啧啧。”
“怪不得身上这么脏,该不会有虱子吧?”
“贱民果然贱!你瞧那鬼样子,比猪圈里的死猪仔还难看啊!”
“胡说,咱们的猪仔可比它干净多了,漂亮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小男孩猛地抬头,他的小脸虽然满是黑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地惊人。小男孩突然咬紧了牙齿,像是一头小狼般扑过去,揪住笑得最欢快的那个少年,狠狠一拳揍了过去。
华服少年一愣,立刻反击,所有人将小男孩团团围住,冰雹一般密集的大小拳头不断砸在小男孩身上……
啊啊啊啊啊!!!
尉瑾看着赫连戎川浑身颤抖,眼角近乎崩裂的样子,心紧紧纠结在了一起。他知道,这焦尾蛇的蛇毒,不仅会带来肉体上的剧痛,还会勾连起中毒者内心最惨痛,最不愿面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