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风忽略了前面那个一半试探一半嘲讽的问句,认真思索片刻,答道:“难。”
萧鹤炎轻哼一声,不予置评。
应长风道:“我和天地盟联系不多,此次要和白石一道探查柏郎死了的真相,同去荒山剑庐询问话事人……并未准备好和天地盟的人见面。再说就算见面,天地盟规矩森严,那些人未必听我的。”
“呵呵呵……”萧鹤炎低声笑了,“你们清心道又是纠集联盟,又是一统江湖,当真做到了‘清心’二字吗?岳辟川上梁不正下梁歪,应长风,你这师尊也有趣得很。”
应长风闻言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实话实话而已。”
见下山之事成了定局,应长风和他本就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时见状敷衍地朝他一拱手就想离开。可还没走两步,背后萧鹤炎一声低喝叫住了他:
“站住。”
宗师威严尚在,应长风依言止步,却没回头:“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你和白石之间怎么样了?”萧鹤炎平静道,“他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分明会让一个自己难堪的问句,但萧鹤炎说这话时目光竟十分沉稳。他望着应长风,有难以言喻的眷恋,深藏的情意,却都不是在对应长风。
萧鹤炎经历过爱恨,知道萧白石的眼神里那些快要沸腾的能灼伤人的爱意藏不住。他选择了最曲折委婉的一种说法,将它只比作“喜欢”,轻浮些,跳脱些,好像这样应长风如果没意思就不会难以收场。
他知道萧白石爱慕应长风,可应长风是怎么想的呢?
面前白衣青衫的青年像一棵不言不语的树,数百年习惯了踽踽独行,一人一剑一玉笛,不需要任何人和他并肩,任何感情对他而言都是玷污和浪费。
那么炽热的爱意,应长风承受得起么?
和红尘道的萧白石携手,被岳辟川知道了,以那人眼睛揉不进沙子的性格,就是离经叛道欺师灭祖
应长风他敢不敢?
这话问出后,对方长久的沉默取代了空山朝暮的风声。树上鸟雀暂停鸣叫,一尊雕塑似的立在原处不动了,豆大的小眼睛盯着应长风,唯恐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错听了只言片语。
半步远的地方,萧鹤炎甚至想,应长风要说了一个“不”字,这时拼着白石恨自己也要杀了他,好让白石死心。
百年不过一个须臾,这时花开花落也在眨眼之间。
应长风若有似无地躲开了萧鹤炎的视线,轻声道:“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知道他对我好。至于念想……离开翠微山以后,你放心。”
这大概是他对萧鹤炎说过最温柔的一句话,尽管内容与萧鹤炎无关。应长风微垂眼眸,第一次显出片刻手足无措的茫然,“念想”二字被他含糊地吞了回肚里,磐石无转移,这便让萧鹤炎“放心”,算得上一句承诺。
花枝上,屏息偷听的麻雀忽然浑身一抖,差点从枝头跌落撞进草地里。它半空中拼命扑扇翅膀,在稍低些的一根树杈上站稳了。
麻雀抬起头,眼中灵气消失殆尽。
它迷茫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一样,左顾右盼地转了转,然后惊恐无比地扇着翅膀远离院中两个人。
空山朝暮外,萧白石跌坐在地,无意识地握住了颈间的长命锁,寻求安慰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话。
应长风说,“知道他对我好”“我也不是铁石心肠”。
这不是意味着应长风多少是真的……
有一点喜欢他?
萧白石心如乱麻,后面那两人再说的话他全没心力再去听。他仰起头,风满楼的方向山雨欲来。
闲云居外,萧鹤炎叹息一声:“翠微山即将生变,你并非山中人,这些年不算太长但也良久没有自由了,原是要你走。现在白石托付给你……我是他的父亲,自然不希望他被辜负。”
应长风“嗯”了声,手指在身边虚虚收拢。
依他的性格做不到指天为誓,和萧白石到哪一步也瞒着萧鹤炎,对方约莫以为他们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自作主张要叮嘱一番。
可话说回来了,他知道于萧鹤炎,自己只是个虚幻的念想,比不上对方心中那人的千分之一。但事情牵扯到对方唯一的宝贝儿子,萧鹤炎什么都知道,竟然还能大度地让他走?
应长风想不通。
他犹豫片刻,问出了疑惑之处:“你不杀我?”
萧鹤炎道:“大约你还是太像他的样子,我做不到拉你陪葬,所以走吧。”
又是“他”,应长风嘴角无意识地带了点柔和而温驯的笑意,不嘲讽也不轻蔑。萧鹤炎生平没见过几回他这表情,不知想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