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得了沉璧,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心中快意之际忍不住对沉璧道:“好沉璧,你去追芙蓉玉!”
元猗泽的那匹马元幼时还骑过,它额前斑斓,人称玉花骢,却还有个名字叫“芙蓉玉”。据说是马儿小时候衔回过萧妃的一串芙蓉玉,萧妃觉得此马有灵气,便唤它芙蓉玉。元小时候听父亲说起这个掌故时心想幸亏祖母丢的是芙蓉玉,要是丢的是什么蓝宝翡翠之类的,那就得叫蓝宝或是翡翠了。
元猗泽从前嫌“芙蓉玉”这个名字不够飒爽,别别扭扭不许别人这么叫。等母亲过世了,元猗泽却惦记起这桩旧事来,只是也没人再叫玉花骢这个名字了。
元想起这时候的父亲刚出孝期不久,是个失恃的十五岁孩子,忽然心里有些异样,就仿佛他们的身份颠了个。如今他的壳子下芯子是个成熟的大人,元猗泽却是个十足的孩子。
想到这里元心生万千柔情,见到饮马于河的元猗泽时远远便扬声道:“殿下!”
坐在岸边的元猗泽听到这转头看他,心想我什么时候同这人熟了,听他倒喊得热切。
元飞身下马,只是身上这身阔衣不便,少了几分潇洒,显得有些狼狈。他便撕下袖幅边沿一条布帛将头发束起,边走边道:“殿下叫我一阵好赶。”
待走近了元才发现元猗泽脱了靴袜正在濯足,大概又是在敷衍这祓禊礼。元上前道:“殿下,玉花骢在一旁喝水呢。”
元承认,自己就是想逗他。
元猗泽果然沉了脸色,就差没说“你也给我喝”。
结果他开口是说:“你跑去王那里说自己是崔衡,跑来我这里又说是萧禅师的朋友,你是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够用的?”
果然元猗泽派人去查他的来历了,想来他这会儿亦在纳闷,何以会有人无根无由地突然出现。
元走到他身侧,俯身屈膝,伸手要去捞元猗泽的腿弯。
元猗泽被他的举动惊到,忙扣住他手腕,厉喝道:“你做什么?”
元理直气壮:“此处水凉,泡久了总不好吧,意思一下便好了。”说着便敞着衣袖叫元猗泽抬脚,顺势将他小腿以下抱住拭干。
元猗泽倒不是没有被人小意服侍过,只是他尚且以为此人来历神秘动机不纯,这会儿却跑来帮自己擦脚,着实有些吊诡。
他盯着元俯首时露出的秀挺的鼻,眼神又移到元润泽的唇上,不由道:“有人欲将你献与王,或是我?”
元闻言不由得蹙眉,抬头望向他:“我到底哪里像娈宠姣童之流了?”
元猗泽实话实说:“你眼下这副情形就很像。”
“这么说殿下府上也有?”元替他穿上袜靴,低低道,“殿下这样问我,是准备收我入府?”
“并无此意。”元猗泽断然拒绝,“你也不必白费心机。”
元忽然想到待四月暮春之际翠微园便将有一场美丽的邂逅。他直直望向元猗泽,一瞬不移凝视了许久,笑了笑:“殿下何时成婚?”
他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叫元猗泽越发觉得被冒犯,便抽身而起俯视着犹屈膝在地的元道:“你背后的人怕是料错了。”
元拾了岸边一块饱满的卵石放在掌心掂量,心里明白元猗泽误会了什么他以为自己联姻崔氏的打算为人所窥见,所以有人派了个形容不俗的美少年前来诱惑他,想惹崔氏不悦搅黄这桩婚事。
元又想,那广阳王殿下会如何发落我呢?
他这会儿并不想辩解什么,这无非是个自己无法做主的幻境。这时候的元猗泽还不识崔令光,这世上也还没有元其人,但是不久之后他二人便会结缡,而他亦将投生人世,成为元猗泽的孩子。
他想着那辆辘辘而去的马车,将卵石随手掷入河中,激起一阵水花道:“你要好好待她。”
元猗泽听了这个话,对他道:“抬起头来。”
元仰头,元猗泽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而后道:“据说你生得很像……”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转而又问道,“莫非板正清肃的少师,竟有……”
元猗泽哂笑一声:“所以崔氏听闻你冒认身份也不追究,是这个缘故吗?”
元起身叹道:“你心里盼着崔公离经叛道呢。”他知道外祖父与父亲之争,也想起了那年在长春别苑翠微亭和元猗泽喝酒吃肉的事。
那时候仿佛是不死不休的僵局,父亲心里其实已打定主意离开,他固执地希图挽回。那一夜有风有月有流萤,他以为夜话多时,是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意思。
他记得自己问元猗泽:“如果我不是元,只是洛京中一个世家子,或者你不是元猗泽,我们同为少年时,能不能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