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贩打量他周身琳琅,眼前一亮道:“正是,百年长桥风雨过,同心相结过百年。我这里的同心结都在普化寺开过光,最灵!”
元听他说着不成韵的话,心里还是一动,问道:“这些铜板为什么也系上去?”
摊贩指着其中一枚道:“自永平朝到熙宁朝这三四十年间的铜钱,我这里都有。客官你寻了自己出生的年份,再寻了另一个人的,一道系上。”
“客官贵庚?”小贩已自顾自地为元找了起来。
“弘道三年。”
“好嘞,在这儿。”系着弘道三年通宝的同心结递到了元手心里。
“还要寻哪一年的?”小贩下意识往年份更近的那一堆里去。
元默了默,小贩便知他有难言之隐,笑道:“所谓女大三抱金砖,我在此处摆了二十余年的摊子,见的爱侣多了。来往人世一遭不易,郎君不必多有顾虑。”
元微微点头:“他不止比我年长三岁。”
小贩不再多话,只他自己仿佛叹息一般的低语:“是做父亲的年纪。”
他回身穿过人群望向桂花树旁静静候着他的元猗泽,心中一安,放下那枚挑好的同心结,改选了两个素的,一步一回头地往长桥去。
待挤上长桥,唯元一人是孤身前来。但他余光瞥见远处的人影只觉心中满涨,天上月与水中月交相辉映,他颤着手在一座圆形望柱上系上了两枚同心结。正在这时空中突然炸开成片连缀的烟花,火树银花万条垂下,从未见过这样盛景的晖县人自四面八方挤上高高的拱桥来观看空中不断炸响绽开的璀璨烁金。
元忽然感到心慌,猛地抬头往远处望去,顿时周身僵硬心直直坠下。
元猗泽不见了。
元有种“正该如此”的荒谬的笃定,提声啸着要喝退人群。在这推搡无力的时刻他也跟着仰头望向天际美轮美奂的绚丽光束,只觉得这光该是冷的,这火花该是冷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冷的。
逆着人流冲下拱桥后元迎来了面色慌张的护卫,他寒声问道:“怎么回事?”
“方才忽起骚乱,有人刻意鼓动人群自各处深巷蜂拥而出,属下不察……”那人的话不曾说完,元已将他一脚踹倒,冷笑道,“不察?好一个‘不察’?”
“封锁晖县各处城门,挨家挨户盘查。截住魏王、公主车驾,晖县至洛京的道路沿路设卡。有不良于行者……”元说到此处忽然顿住,缓缓地攥紧了拳。
“报,沿河打捞出陛下所用木轮车。”
元听到这个话放声大笑,而后挥手道:“若截不住,尔等提头来见。”
闻讯赶来的许培见到人群中立得孤峭的太子心中一沉,他哑声唤了声“殿下”。
元转身望向他,冷冷道:“董原何在?”
见许培迟疑,他微微摇头:“他连董原都记得带走,却独独这么狠心地留下我,我以为……”他仰头望着天上最后一簇渐成灰烬的烟花,“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枉作深情。”
他朝许培伸手:“大大,你扶着我。”
许培颤颤地上前扶着他,方觉殿下颤栗得厉害。
元望向人群渐散的长桥,对许培道:“我要过去取样东西。”
许培只得不着痕迹地支撑着他一路往桥上去。
可是桥上望柱上系了那么多同心结,多以素色为主,元也分不清自己方才系得到底是哪一座望柱。
眼前灼目的红犹如嘲讽,元缓缓对许培道:“前一刻,我还傻乎乎绑了这种鄙俗玩意儿。老天爷定是要笑我。罢了,这种东西老天爷哪里会管?走吧。”
他兀自踏着台阶而下,忽然被人唤住,原来是方才卖同心结给他的摊贩。
那人举着两枚缀着穗子系着通宝的同心结与他,笑道:“郎君付的银钱太多,小老儿受之有愧。这是系了两枚熙宁十七年通宝的,莫论当初但看今朝,是不是?”
许培要来挡,元却摆手接过了他递来的同心结,涩声道:“多谢。”
元将两枚通宝紧紧攥在掌中,步伐款款地向前走去。他也不知去往何处,却也不愿停下脚步。直到走到元猗泽方才待的地方,桂花的芳馥扑鼻而来,元忽然弓身呕尽了腹中残羹冷酒。
许培大惊失色赶来,元重又站起,沉声吩咐他:“这条巷子的人家全部彻查,若是无辜请扫干净赔付银钱。”说罢他看着那棵热烈金黄的桂花树,“算上这棵树的钱,斫尽。”
许培只能连连应是,半步不敢再离他。
元却不愿再叫他扶,也不愿叫他紧随着。
许培缀在他身后,借着门前灯火看清了他带出的一路蜿蜒血迹,是从掌中滴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