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篪一路都在试探这位太子殿下,一直不敢擅动。他与明德皇后系同宗,与侍中崔交情匪浅。若非他志不在仕途,乐得呆在物阜民丰的江南,也不至于多年不得晋升。本来以为可得一世安乐,未成想圣人潜游,竟悄悄到了他的地方,还落入了贼寇手中。崔篪昨日是抱着必死之心安置了家人老小而后赶来山阴县的。未成想太子随他一道去了查抄中的刘诩府邸,而后问政于他并无不悦之色。崔篪立时明白殿下是存了网开一面的心,于是紧锣密鼓收押了刘诩及其党羽,在太子面前力证忠心。
太子金枝玉叶人中龙凤,要讨好他实在不易。崔篪知道他平素洁谨,少有亲近女色的名声。但天下男人一般黑,岂有不悦美色者?
这场宴席也不曾请多少人,俱是崔篪亲信,想来太子殿下也没什么放不开的。这么想着,见太子面露倦怠之色,崔篪立时使眼色吩咐下去。
不多时丝竹声起,萧禅师闻声搁下酒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笑着说道:“任君差遣。”
元猗泽不答,抬眼望向厅堂之外香风弥漫之处。
六个罗裙佳人蹁跹而来,皆是薄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唯身姿窈窕纤腰摇摆惹人注目。
元猗泽瞧着这不过寻常歌舞,倒是不知道崔篪要献什么宝贝。
忽然六个舞女皆从翩翩衣袖中取出一只掌心大的小鼓,玉手轻敲鼓点,伴乐亦换作了琵琶。密如珠玉落盘的琵琶声和鼓声相合,舞女们簇拥到一起飞袖落下花雨,待散开时漫天飞花落地,自地底升起一个鼓台,上面正立着一个身姿袅娜的绝色佳人。
萧禅师“咦”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这里藏着这样的机关。
昔日汉成帝皇后赵飞燕身轻如燕可作掌中舞,眼前这位舞姬亦不遑多让。她身着轻绡面覆薄纱,只见眉如远山眸光若水。脚上未着丝履,足踝皆如凝脂,踏在鼓面上如敲心间。乐声渐快,她回旋轻舞犹如云絮,又似广寒仙子欲乘风而起,在场众人皆看得如痴如醉,一时杯盘之声尽息。
一曲毕,鼓台降下,她亦轻挪莲步翩然跪在了元的主座前。
众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搅了元兴致。
元眼风扫了下萧禅师身后,见那人也在注视着此女背影,于是沉声道:“取了面罩。”
此女十分顺从,但是崔篪暗觉得可惜,这么直白岂非少了不少趣味。
待薄纱落下,其后果然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元问崔篪:“练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崔篪同这舞女皆是一僵。崔篪讪笑道:“臣不知。”
“这般舞艺练就不易,倒也值得嘉许。你想要什么?”元望向跪着的女子,问道。
“妾……”她踌躇了许久,忽然拜倒泣道,“妾乃罪臣刘诩之女。家父之罪祸及子女,律法森严实无可辩。只是家母病弱幼弟无知,还望殿下网开一面。妾愿以死代之,求殿下成全。”
佳人泣声凄切,却许久不闻回应。她大着胆子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主座之上器宇不凡的东宫,却忽然怔住。他的眼神里丝毫没有一丝怜惜,叫她瞬间心中一沉。
“刘诩身为一县之令,妻子亦是士族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元缓缓道,“这鼓上舞要学几年?你如今才多大年纪。”
那女子颤颤道:“殿下明鉴,妾确为刘氏女。只是,只是并非嫡出……”
“送你习此伎人之艺,不知要把你送给什么人,这样的父母你倒十分孝顺。”元笑了笑,“实属难得。”
他想了想又道:“你说的刘诩幼子系他正妻所出,虽非一母同胞但你也愿以身代之。”他话锋一转,“可你亦是犯属,又非出嫁女,本来就要问罪,何来以死代之呢?”
“噗嗤”一声萧禅师笑开了,随即又正色道:“巧言令色,伪作纯孝,心思叵测。”
元听了点头道:“你为父亲连累,想必也不曾在家中有过关爱,命途为人左右者多些心计也不算错。”
“殿下……”那女子瘫软下来以手撑地苦笑道,“殿下窥破妾的机心,实叫妾无地自容。可诚如殿下所言,妾生即为俎上肉,听任父亲发落。如今生机在前,怎敢不全力一争?”说罢她深深叩首,“求殿下开恩。”
第55章
美人深深俯首,姿态纤弱情亦真切。元望着她微微颤动起伏的背脊道:“你既知律法严明,又叫孤如何开恩?”
元起身走向她,刘氏女仰起头泪眼朦胧地注视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灯火映照下这位帝胄俊美的面容半明半晦,刘氏女忽然有了些瑟缩。
“你所依恃者为美貌,还有恰到好处的心机。可孤所见丽色无数,你如何觉得孤会为你所迷?”元俯视着她缓缓道,“不论你是胜券在握还是破釜沉舟,却一开始便是枉费心机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