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几乎是仓皇地回头,“我没有……”
邹吾看他,只冷淡的一撇,紧接着将目光一开,手上勒紧他的腰带,“我知道。我只是说你若真的撑不下去,不必硬来,也不必顾忌我们,申豪想以快打快,以为有了南境的支持我们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我怕你受他干扰,以为挂着百十号人的荣辱穷通,就一定要违心地勇往直前……”
邹吾今日一点也不温柔,他很严肃,瞳色发暗,深到漆黑。
他没有在对一个孩子说话,他在和一位主君说话,“漳水河的误杀,那么多条良民的性命,辛涧是罪魁没错,但我不会安慰殿下说您没有任何责任,那太可耻了……”
林滩之上,三三两两亮起了火光,竹影晃动中,是十一番的军士正在就地生炊。
“可是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沉重,因为我也屠夫之一。”
邹吾腮边的肌肉紧绷起来,和辛鸾对视的目光炽热而沉黯,“可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因为那是辛涧正式发起的第一波攻击,他清楚两方相对第一波打赢了,下面一切迎刃而解,前面若顶不住,一处垮掉,全线崩盘,之后便再难收拾……他懂这个道理,我也懂……所以那天必然会打成那样,无数人的误伤,无数人的死亡,才能容得我们从绝对的劣势里撕开生机。”
他真的尽力了,尽了他的全力。
他为了给辛鸾和济宾王平起平坐的机会,为他压最小的赌注,争取最多的筹码,在几乎绝无可能的条件里,拼到了可以让他以小博大。
这些,二十一岁的邹吾在辛鸾让白角传递消息的时候多少就已经预料,可是事发前的辛鸾,只有十五岁的孩子他想不到这些,他以为民情沸腾,是他最好的时机,殊不知民意只是帝王胜利时奏响的凯歌,并不是可以冲锋的精兵良将,而如今千军未动,漳水河上,早已累累堆起他们的白骨。
“我要和谈。”
颤抖着,辛鸾忽然这样说。
他深深地吸气,抓着衣摆正了正自己的白葛衣。
他的慷慨大志,此时已急速缩小,可他不能放弃,至少现在他还可以略退一步,稳住东境越发混乱的大局。
“我去找申豪说,”他举步,踩着碎石朝着竹林的火光去,“让他请南境向副从中撮合,就在关前,我要和辛涧和谈。”
第76章 关(6)
天色已晚,凉风一过,石滩上皆是竹林摇晃落下的枯叶。
邹吾站在原地,看着辛鸾渐远的背景怔怔发呆,还是竹林浓密的灌木丛里一只蹦跳的小鹪眉忽地机警地“叽喳”一声,弹珠一般飞走了,他才回神过来。
这一看,他才看到卓吾。
少年人臊眉耷眼地走过来,好似在暗处看了很久,又因为哥哥和辛鸾在说话,他不好意思上前,一直在徘徊的样子。
“怎么了?”
卓吾踱步过来,垂着头,有些做了错事的惶惑,“哥,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他说的是刚刚一时莽撞下的无状言语。
“没事。”邹吾没料到弟弟这个年纪居然也知道三省己身,很是欣慰地笑了下,摸摸他的头,“阿鸾不会记怪你的,你下次注意就好。你只要时刻记得,你我都是他亲近之人,若我们近而不逊、随意称呼,那他以后的臣子有样学样,他年纪轻轻就更难立威了。”
卓吾立刻点头,“嗯,我省得了。”说着他担忧地抬头看了看哥哥,道,“哥,你从漳水河出来眼睛就一直红红的,没事吗?”
卓吾虽然粗心,却也注意到了,为此担忧了一路,但他看着辛鸾、申豪等人心绪一直被旁的牵动着,他也不好开口,只能偷偷过来关怀他哥。
“没事。”邹吾摇了摇头,明显不想多谈,只道,“我有一事,要嘱咐你。”
卓吾:“哥你说。”
邹吾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神色有些尴尬,缓缓道,“我对红窃脂说的话……你不要告诉辛鸾,不要让他知道。”
卓吾先是一愣,略回忆了一下,立刻想起来邹吾之前说了什么。紧接着,他心中又腾升起一股古怪来,他心想我本来就不想告诉他啊。但是这话他没说,只垂着眼负气般地点了点头。
辛鸾和申豪谈得很顺利。
申豪是个爽利人,汇合时听辛鸾说过真相,便是满腔的义愤,按照他的话来说,便是寻常人家有这种以弟害兄,欺虐子侄的,他也不会坐视不理,一路走来一心一意与辛鸾筹划要助他一举夺回王位。
如今听了辛鸾的和谈之意和他的顾忌,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将军不仅没有任何急躁不满,反而思量后点头称是,沉声道:“殿下是主君,初识您时,看你复仇回京心切,我便也急您之所急,没有多想。您日后心中想什么一定要明白告知臣下,不然我是个粗人,很容易便会错了意。”他言谈十分坦诚,辛鸾一口答应,自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