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复随着辛襄进了内账,此时也摸不清这位公子襄的心思。
他们这些和公子襄从小玩到大的老人,当然知道他对辛鸾的感情,要说这天底下还有谁最宠辛鸾,舍了辛襄,再无他人。可是从索亭港之败,公子襄连连受挫,内廷移宫案更是让他步步踩雷,险些大伤元气,他的脾气性情在那后便变得越发不可捉摸,这个月他主动向南境发兵,联动西境,忽然发作,打辛鸾的南境军可谓是毫不手软,弄得他们这些人又看不懂他了。
“以兵取地就算完胜也要损兵折将,何方归并非庸才,我们偷袭赢一次两次三次都可以,但是再多就没有办法了,他现在将我们牵制在这里相持不下,西境事若能速速解决,整个南境便也就是直接拿下了。”
“西境的要求过于无礼了,陛下那一关恐怕不好过。”司空复摇了摇头,“西君也难,一把年纪,开局便被自己的儿子架住了,事情走到今日,又不想开战,又舍不得自己的外孙,只能虚言恐吓。”
“你以为他是虚言恐吓?”
司空复抬头与辛襄对视,目光别有深意,“不是?公子听了西使的要求,现下是打算和西境谈判迫其后退,还是打算跟自己的父亲摊牌?”
辛襄不受他的试探,笑着把目光转开:“襄者,助也。”
“阿复,我这名字生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君臣有别的,高辛氏的礼法束缚不住感情,所以要从根儿上断了我的念想,我曾以为我会为我弟弟披坚执锐扫荡山河,万万想不到引兵指挥的第一战,就是打我的弟弟。”
司空复点了点头:“公子是想劝陛下。”不过他还是不解,问:“既如此,公子又何必出兵呢?把含章太子逼到如此绝境,两边都不讨好。”
辛襄闻言,却衔住一丝冷笑,“那你看,今日若不战,来年将何时再起战火?”
司空复瞳孔一跳。
常人看事情看三步之外已经难得,辛襄之言却直接挑破五步之外,一把撕开了东、南两朝看似并立无争的面纱。
他呆愣,忘了回话,辛襄却在这两个弹指后回转过身:"阿复怎地不说话了?难不成你是觉得辛鸾他不敢打?"
“不!”’
司空复斩钉截铁,立刻否认:“含章太子与陛下有深仇,他日若强,势必弱我东境,之前臣不知他有主国之能,可这半年他政绩赫赫,想来若不是今日交兵,数年之后,东、南两方必然会有倾国之大战发生。”
“是啊,必有倾国之战。”心想的声音变得遥远的,空空的,似有怅然,“谁能想到那个怕血怕马怕雷的小孩有这么大的本事呢,墨麒麟的脑袋都被他一刀砍了。”
司空复听其感慨,也不由地回忆起来:含章太子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单单记得那孱弱的少年有一双极美极美的眼睛,过于懵懂,过于干净,像分花拂叶的仙子,反倒不像储君,可这他这半年,却足以让神京最桀骜的少年低下头去,说一句“敬慕”,叹一声“佩服”。
“国中有凤凰,止于王庭,十五年不飞,”司空复轻声而念,“是鸟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哼。”
辛襄乜了他一眼,生硬道,“别瞎夸,先帝之子,天衍共睹,文要可安邦,武要可定国,他孟浪入蜀在先,轻信陷落在后,一个开明炎也能将他困住,还一鸣惊人?简直就是蠢到了外祖家。”
司空复耸了耸肩膀:行吧,不许夸他弟弟,他换一个夸,“不过公子身在其中,不难得此事高瞻远瞩,难得在斩断情愫,当机立断。如此利落,微臣佩服。”
高傲如公子襄,你要有资格,才能夸奖他。司空复太知道辛襄心痛之所在了,所以巧之又巧,用夸奖来抚慰他。
“你若只是站在两人之间,自然有很多方法腾挪,可你若是站在两军之间,谁也无法助你回天……”
辛远声的目光却一下子虚了,耳边空空回荡着,只剩一道妖媚又强硬的女声。
“不,这不是我的高瞻远瞩。”他走开几步,轻轻地说,不知说给谁听。
……所谓平衡,所谓均势,也可以不是旗鼓相当……
……绝对的一强一弱,保一方性命,同时让那一方再无还手之力。这天下,照样太平……
索亭港之败后,紧接着就是移宫封锁,深夜里他头痛欲裂地在桑榆树的台阶下辗转翻滚,是那个少女擎着匣子走到他身边,燃化了阿芙蓉,舀给他闻,烟雾缭绕,空气里满是堕落的芳香,迷蒙中,她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辛襄的喉咙一下子燃着了,伸手从那描金漆匣中又掏出一粒来咬在嘴里,一把将人掀翻在地,俯身呵上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