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童显然是吓坏了,此刻双手捂嘴,拼命抑制着自己呜咽的动作,若不是惧怕于此人淫威,估摸着早便扑通一声,下跪求饶。
郭瑾的脑子空白了一瞬,感受到脖颈处的真实凉意后,不知为何,反倒莫名沉静了下来。
氐人首领本是不屑于手刃如此孱弱不堪的世族贵公子,提刀砍去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可谁知那位看似弱不经风的瘦弱少年却并无半分惧色,面容平静无波,似乎现下为人鱼肉的根本不是自己。
氐人首领莫名来了兴趣,视线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白衣黧靴,博带缠腰,虽无贵重玉饰,却端地姿仪高俊,清亮的眸光似惊鸿掠影般在人心尖扫过,让你只觉珠玉在侧,恐其蒙尘。
突然想起另一位面善心黑的脱尘少年,氐人首领嗤笑一声,言语轻纵傲慢:“黄毛小儿,为何不惧?”
郭瑾微微抬眼,面上依旧辨不清喜怒,声音却沉稳清越,并无半分慌乱。
“我见壮士孔武有力,龙章凤姿,想必是一时气运不济,这才不得已以此谋生。”
说着,见那人眉目上挑,又从容接道:“在下虽非世贵,但金银玉器倒有一些,不若就此赠与壮士,只望壮士来日腾达。”
氐人首领恐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懂事”的受害者,此人不仅为自己的打劫行为做出周到的解释,还为他铸就了金灿灿的台阶,让他得以骑驴下坡,兵不血刃便能满载而归。
善也。
许是因了心情疏朗,氐人首领再次瞧向面前的少年,一时只觉他仪容穆穆、行止翩翩,谈吐有节,不愧为望阀高华的世家公子。
收回抵在白衣少年雪肤上的尖刀,氐人首领挥挥手,似是示意手下人莫要血性冲动,而后朗声道:“如此,便谢过公子了。”
郭瑾微微勾唇,笑容既不过分,亦不冷清,转身向蜷缩在自己身后的青童道:“还不快去?”
青童如梦初醒,忙抽泣着爬下马车,唤了随行的几位奴仆帮忙搬运辎车中的金银玉器,那些氐人犹疑地接过整整四大箱财物,其中一人抽出弯刀斜劈而去,檀木箱子噼啪碎裂,露出其中的金银玉翠,琳琅满目,险些晃吓郭瑾的狗眼。
郭瑾:心痛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虽是如此,她却没忘记此时盗匪的凶戾秉性,出尔反尔不过家常便饭。脑中极速飞转,她如今男装打扮倒不打紧,关键是队伍中还有青童这般女眷,若是这群氐人没有被她套路成功,反倒将女眷掳去,难以想象她们会遭受怎样的灾难。
想起贾诩的典故,郭瑾灵机一动,不然就效仿贾诩,说自己是颍川太守阴修之子?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在颍川的地头上,再怎么天高皇帝远,这些粗野氐人总也要给当地太守几分薄面。
谁知,那些氐人验证了金银后,便将那些箱子牢牢捆绑在马背之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纷纷踏尘远去。
郭瑾:“……”
只拿钱、不伤人,不劫掠妇孺、不生取豪夺。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绿林好汉?他们莫不是在劫富济贫?
见那些氐人卷着滚滚烟尘远去,四周的僮仆这才齐刷刷跪倒一片,直说自己护卫不利,惹公子受惊。
郭瑾只差翻个白眼,你们哪儿是护卫不周?你们分明是放弃抵抗了啊!
等等……
郭瑾将今日前后之事串联在一起,突然就福至心灵,蒙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她那便宜老爹和这帮匪徒不会是一伙的吧?
郭禧如此大费周章地想将她赶紧嫁出去,莫非当真给她相中了什么千年难遇的好郎君?
郭瑾:突然有点心动呢。
出言让众人起身,郭瑾摸了摸自己险些见血的脖子,青童费力爬上马车,小心翼翼道:“公子,这世道艰险,如今更是没了金银,不如就先回府去吧?”
此话一出,青童忙目光闪烁地抬头去瞧,对面的少年许是累了,本是倚坐的姿势更为闲散,眸子却温温拢在自己身上,就之如日,望之如云,这广袤天地间似乎没什么比这少年更为惹人青眼。
青童没骨气地深垂下头,郭瑾再次阖上眸子,“衣裳用具可有丢失?”
青童微怔,进而摇摇头:“未曾”。
郭瑾又问:“车马随从可有奔溃?”
青童恭顺道:“并无”。
郭瑾笑一笑:“既如此,为何要回?”
青童了然,自知公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只点头称是。
郭瑾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嘱咐道:“抓紧清点物品,空出来的辎车遣一两驭奴驶回,轻车简从,莫要误了时辰。”
“再晚些,便蹭……赶不上兄长家的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