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雪的心里说不出地沉重。
她是领奉宋云归之命,前来镇恶除邪的。
——倘若方无相堕入邪魔,施行恶举,滥杀无辜,便将他就地正法,绝不可恕。
她本不敢相信堂主的话,直到她亲眼看见清光涯上的情形。
她周遭的同僚已经跃跃欲试,堂主招募方无相的消息早已传遍东风堂上下,倘若方无相辜负了堂主的期许,那么为他而留位置便会空出来,倘若能在此役中将他击溃,便极有希望顶替他坐上高位。
与浑噩度日的江湖浪人不同,世家子弟永远身处竞逐之中,永远不知懈怠,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
眼看同伴蠢蠢欲动,木雪高声道:“且慢!”
距离木雪最近的男子偏过头,问道:“堂主有令,此刻不出手,更待何时?”
此人名曰宋芒,虽与宋云归姓氏相同,却并不沾亲带故,但他处处争强好胜,尤其急于在宋云归面前表现,恨不得早一日成为真正的亲信。
木雪面露不悦,道:“堂主的命令我当然知道,我是说且慢出手,勿要轻举妄动,你听不懂吗?”
宋芒笑道:“怎么?木师姐该不会对这假和尚动了凡心吧?”
这声音极其刺耳,木雪不禁皱眉,冷冷道:“当然不是,无相功深不可测,你若不愿像那些人一样,平白送掉性命,最好听人一劝,谨慎行事。”
宋芒又问:“那师姐说该怎么办?”
木雪咬牙,道:“结阵。”
她在门派中虽无甚亲朋簇拥,但终归有着首席弟子的威严,一言既出,众人便依照她的号令,各自振剑出鞘,结成严密的剑阵,将她团簇在正前方,阵眼的位置上。
宋芒依旧在她身旁,没等她开口,便抢过她的话,高声道:“诸位,今日我们东风堂一定要拿下此役,别再给天极门抢了风头!”
宋芒的豪言壮语显然比木雪的谨慎言辞更受欢迎,话一出口便赢得阵阵附和声。
木雪不与他计较,率领众人攀上清光涯。
今日一同结阵的弟子共三十有二,个个训练有素,如此浩大的阵势,却只为对付一个人。
他们所对付的人却没有表露出半分畏惧,径直迎上前,问道:“是你们出卖我的朋友,纵容初家兄弟将他绑走,是吗?”
木雪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她当然不曾出卖元宝,但她并不清楚其他人的动向。
她身旁的宋芒却轻蔑一笑,道:“是又如何?”
木雪一惊,偏过头去看宋芒的神色,宋芒却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对面的敌人,等候着厮杀的机会。
木雪忽地明白,在宋芒眼里,方无相已经是个死人,他根本不在乎死人是正是邪,更不屑于倾听死人的问题,他只是想要死人早些死得彻底,给活人让出高攀的路。
方无相仰天大笑,道:“什么名门正派,什么行侠仗义,统统都是骗人的谎话,东风堂和西州会一样,没有一个无辜,没有一个冤枉,你们既然来了,便陪他一起死吧!”
一个‘死’字吐出口,夺命的拳掌便随之落了下来。
*
无相功的名号,得来是有缘由的。
修习此功,便要淡观万物,摒除己欲,远离喧嚣,涤空心性,眼中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纵然世间有千面万相,亦不染纤尘,一心至纯。
如此臻入极境,才造就了武林之中至为坦荡的功法,人心没有私欲,好像是树没有阴影一般。不着形貌,无迹可寻,所以才所向披靡,无可战胜。
蓝田寺上千年履历记载中,凭借旁门武艺破过无相功的人,至今未有其一。
然而,蓝田寺终究还是被皇帝降旨定罪,方圆千里的百姓再无一人前往寺中烧续香火,千年古寺无以为继,最终走上衰败覆灭的道路。
世间最厉害的武功,也敌不过俗世中的权与利,贪与妄。
主持方丈深知方无相心性太过纯粹,所以才将他遣走,希望他在俗世中寻得乐趣,最好荒废禅修,沉湎红尘。凡人终究难成佛,倒不如让斑斓的江湖来渡去他的苦难。与。熙。彖。对。读。嘉。
但方无相终究还是辜负了这番期许。
人行于世,岂能无相入眼,岂能不染纤尘。
方无相的身上已沾满了血。
东风堂的阵法并不能奈何他,他的身法轶荡无拘,出手大胆朗阔,凭借着高超的内功,将气行驭于身外,施展自如,犹如白鹤亮翅,其势冲天。
只有亲自与他交手,才能亲身领略到无相功的精绝之处。
罡风在他的指间缠绕,化作躯壳的一部分,他的掌底风声呼啸,时而外铄,时而内收, 全然无法测,无法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