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将你带来陌生的地方,你竟不怕么?”
“不怕,既然是你带我来的,一定是好地方。”
赤怜不禁怔住,再次望向对方的眼睛,一双不加修饰的眼眸仿佛世间至美,立刻将她的心魄融化成一滩水。金娥朴素的脸庞映在水面上,微微摇曳,竟像是初生婴孩一样洁净无暇。
这般天真纯善的人,却被这世道所耽,困在污垢疏冷的囚笼中孤独半生。若不是那一日自己闯进她的窗棱,敲开了她的枷锁,她还要被困到几时呢?
既是天下人负了她,那么就算欺尽天下人,也要将她牢牢护在身边。
想到此处,赤怜心中的愧意便荡然无存,年轻的心魄踌躇满志,浑然不觉夜幕正徐徐降临。
“跟我来,”她牵起金娥的手,引着后者迈出院门,回身指向门旁的石碑:“你看看上面的字。”
金娥定睛辨认,徐徐念道:“九天为正,纵览四极,周流万相……这是什么意思?每个字我都见过,放在一起却看不懂了。”
赤怜轻笑道:“不怪你,这是天极门的武训,是习武之人才懂的东西。”
“哦。”金娥自然不懂习武之事,听到赤怜提及,便露出虔诚之色,洗耳恭听,目光灼灼,使得后者的脸颊再度发起烫来。
“就是说天极门追求剑术的境界层层高攀,每次臻入崭新之境,往往需要闭关清修,花上很长时间来开悟。这里就是给天极门弟子静修的偏院。”
“原来如此……”金娥仍是似懂非懂。
赤怜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道:“反正眼下又没人清修,空着也是空着,我们暂且住下,你就当成是在自己家中,不必拘谨。”
金娥很快露出惶恐之色:“咦?给我们住?这么尊贵的地方,怎会让给我这般……这般下人来住。”
赤怜微微皱眉道:“我替段家做事,他们便把院子借给我,公平酬劳罢了,不必大惊小怪。往后你再也不是下人了,你和他们一样,尽管挺起胸膛做人。”
金娥还是摆手:“这哪里能一样。”
赤怜反问:“哪里不一样?”
金娥倒被问住了,一时语塞,没头没脑地答道:“人家是武林名门,就连起居都由下人服侍……”
赤怜挑起眉毛,问道:“你想要怎样的服侍,不知我昨晚服侍得可还称心?”
金娥的脸立刻泛起红晕:“不要再笑话我了,我昨晚……实在是失态……”
赤怜恨不得多看一看她失态的样子,于是再一次收紧手臂,将眼前人揽入怀中,细细亲吻。
这一次她的动作从容了一些,唇上的滋味比之前还要甘美得多。她很快察觉这是对方的功劳,金娥不仅攀着她的肩膀,甚至踮起脚尖,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变换角度,用笨拙的方式迎合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她享受着金娥为她而竭力的模样,却又怕对方将自己当做从前那些男客一般屈尊讨好。一片妒火之中,她抬起双手捧住金娥的脸颊,吻得更深,更急。
就像是毒蛇吐出信子,毫不留情地将猎物往口腹中侵吞。
金娥是那么孱弱,很快便被她折服,呼吸急促到无法遮掩,藏不住的吟声落入她的舌齿之间,手指瘫软到使不出攀附的力气,只能带着红润的面色陷进她的臂弯里,将全身的重量交给她,扭动着想要逃脱,却难以得偿所愿。
赤怜的心中却涌起一阵满足。
所爱之人越是窘迫,她便越是欢喜。令对方羞愧惶恐的酸涩滋味,却是她甘甜醇美的蜜糖。
于是,施舍变作掠夺,安抚化为折磨,贪嗔痴,三欲尽染,五味陈杂,这才是人间情爱的模样。
赤怜还太年轻,一颗心跳动得像火,不觉之间便已沉沦于火中,焚尽皮骨而不自知。
深虑与狂喜,挚诚与恨妒,千般滋味在火中交叠,渐渐模糊了边界。纷杂百念之中,唯有一个决心自始至终不曾更改——她绝不容许任何人,将她的挚爱从身边夺走。
苍翠的竹林中,两个身影相依而立,纠缠难分。
黄昏将近,暮霭渐浓。
*
赤怜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今日的暮色似乎比过往都要沉重,风雨洗濯后的天空一片剔透,像是一块深蓝色的琥珀,将万千生灵静静地包裹在其中。
她该出发了,她与段启昌有约,在入夜之前,须将柳千带来这座竹院中来。然而,她连片刻都不愿离开金娥身边,经过了漫长的一天,她只觉得身心俱疲,浑身的力气仿佛被骄阳抽干,而金娥是她在步入荒漠之前的最后一处水源,每一滴都珍贵无上,堪比宝石明珠。
金娥并不清楚自己的价值,对于她而言,今日不过是诸多平凡日子中的一个,过去遥远如梦,未来模糊无期,此刻她身处迷雾之中,仅仅是竭力扎稳脚跟,便已耗光了她所有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