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干巴巴的声音答道:“是我一时疏忽,让柳红枫擅自逃了。”
“哦?”南宫忧挑起眉毛,弯腰拾起地上的烧火棍,拿在手里反复看过,“这清宁间不是很严密么?这根棍子是哪儿来的,就算能撬开栅栏,他又是如何逃出大门的?”
晏月华没有答,他向来不喜欢说不,更厌恶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于是沉默着快步踱到外门边,借着户外的光线,执起门锁举到眼前,顺着狭窄的锁孔向深处望去。
锁芯中央卡着一块薄薄的簧片——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了。
回顾,这簧片大约是在落锁时候便卡进去的,将锁芯破坏,所以无需钥匙便可以轻易打开。恐怕正是在他被柳红枫的问题拖住脚步,高高在上忠告对方的时候,正有人埋伏在门外,对这只铜锁动手脚。
他被算计了。
南宫忧的声音再一次从背后响起,道:“看来柳红枫早为自己留好了后手,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晏月华回过头,刚好看到南宫忧从黑暗中踱出,好似从退潮的海面上浮起的礁石,嶙峋的表面看上去格外艰涩。
但这人分明是不通武艺的,即便站在咫尺之外,浑身上下也觉不出一丝内息,脚步虚浮,破绽百出,清瘦的模样竟似妇人一般,看上去脆弱不堪一击。
究竟是为何,自己在这人面前竟如此心神不宁。铸剑庄也好,清宁间也罢,明明都是他的地盘,可为何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入陷阱一般。
他沉声道:“我这就派人去追回来。”
“不必了,”南宫忧道:“晏庄主的任务不是追回莫邪剑么?”
他先是一怔,很快点头道:“的确。”
南宫忧用宽慰似的口吻道:“既然如此,区区一个小卒,就由着他去吧。”
“好。”晏月华点头,终于觉出自己的手脚还连在身上。
手脚微微发麻,掌心已凝满了汗水。
南宫忧在他肩上拍了拍,带着和蔼的笑容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
柳红枫跟在柳千身后,沿着一条隐蔽的林间小路奔跑。
柳千跑得很快,仿佛刚刚逃出囚笼的人不是柳红枫,而是他自己。
柳红枫猜不出他的神情何以如此激亢,但自己的脚力已经匮乏见底,只能在背后扯住他的肩膀,道:“行了,既然这么久都没人追来,就不会再有追兵了。”
柳千这才停住,因为步子刹得太猛,转身的时候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活像是被掀翻壳子的瓢虫。
柳红枫上下打量他,见他的肩膀上竟然还几滴鸟屎,想来是信鸟送信的时候,作为额外馈赠留下的,信鸟共有三只,前两只用来传讯到天极门和东风堂,最后一只用来在危机时自保,飞到了柳千的肩头。柳千也没有辜负柳红枫的期许,只是临危救人的经历太过紧张刺激,他的五指仍在隐隐打颤。
柳红枫揶揄他道:“害怕了?”
“没有。”
“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脸都白了。”
柳千一脸愤恨地抬头瞪他:“还不是你的错,害我非得跟在晏月华的背后动手,万一我搞砸了,你还有救吗。”
柳红枫将眉毛一挑:“我这不是相信你嘛。况且我一路和晏庄主探讨人生,也给你拖延了不少时间嘛。”
柳千忽地跳起来,一个爆栗敲在柳红枫头上:“那你就不能安省点,非得往火坑里跳,你以为你有金刚不坏之身吗?”
柳红枫被打了个正着,又不敢还手,只能把委屈写在脸上。
小鬼长大了,会用撬棍撬开铁栅栏了,还会用手刀敲打他的脑壳。
就算他真的有金刚不坏之身,也难免被这一击敲开了心防。
柳千缓缓张开五指,手心沾了一层铁锈。
柳红枫看在眼里,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怕的,是累的,方才的内劲使得很不错,有前途。”
柳千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埋头盯着自己的手心,沉默不语。
柳红枫噘嘴道:“我难得夸你几句好话,你到底听不听?”
柳千慢慢扬起脸,脸上带着走神过后的茫然,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开口道:“……我不想再看到别人死在我眼前了。”
那双沾着铁锈的、颤抖的手抚向胸口,捻起胸前那只不值钱的玉佩,隔着衣服,反复勾勒描摹出对蝶形状的轮廓,像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寻求一些慰藉似的。
*
柳红枫心下一软,缓缓抬手,搭在小鬼瘦削的肩上,轻轻捏了捏:“好了,我和你金娥姐不一样,不会有事的。”
柳千像是被他扳动了开关,灵活的腿脚从僵冻中复苏,晃着脑袋躲开他的魔爪:“废话,你怎么能比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