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站稳脚跟,便匆忙暼向安广厦。后者的神色慌乱,似乎已经放弃了与他较量,当然更没有欣赏钟声的兴致。只是站在凌乱的阴影中,扬起脖子,好似愚公望着门前的高山,河伯望着远处的汪洋。
火光在他的发稍跳跃,而后,安广厦竟然保持仰头的动作,朝向疯狂摆动的大钟伸出手臂。
晏千帆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他要把钟声停住,哪怕受伤也在所不惜。这人绝不会轻易言败,轻易回心转意,晏千帆追在他身后十年,对他再了解不过。哪怕面前是高山,是汪洋,他也一样会面不改色地闯进去。
“安大哥,对不住。”晏千帆低语一声,快步来到他身边,抬起手掌,击向他的后颈。
安广厦踉跄了几步,昏然倒在地上,脸上仍带着不甘的神色。晏千帆没有多看,只是仰起头,纵身跃起——这一次是朝往全然相反的方向。
他踩着墙壁,踏上窗沿,翻飞的影子与摆动的钟交叠在一处,贴近又分开。
钟身当空掠过,下一刻,一条狡黠的影子翻上悬挂吊钟的木梁。
他站在梁柱上方。脚边便是固定吊钟的吊线。这吊线竟不是一般的麻绳,而是牢固的铁索。然而,上古名剑削铁如泥。别说是铁索,就算是磐石,金玉,星陨,他也要在一剑之内劈开。
十载光阴,他跟在安广厦身后亦步亦趋,早就沾染了对方的习性。安广厦不愿认输,他也一样不会放弃。
火光从下方漏入室内,在深拱状的屋顶上映出他的影子,轮廓被光晕拉长了数倍,显出前所未有的高大挺拔。
他看准时机,抬起莫邪剑,竭力斩下。
铁链发出尖利的响动,碎片往四面八方飞舞,撞在石砌的墙壁上,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庞大的钟身失了支撑,应声而落,砸出一声低沉绵长的闷响。就连地面都为之震动,久久不平。
阁楼里尘嚣翻飞,灰烬与烟尘模糊了晏千帆的视野。在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站在下方的人从昏迷中苏醒,睁大眼睛看着他。
然而,那一抹惊慌的神色很快被冰冷的铜器盖住。
周遭变得安静,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剧变过后,突如其来的寂静显得阴森可怖。
晏千帆望着脚下的吊钟,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将安广厦罩在里面。
在他的脚底,灯塔熊熊燃烧,夜晚被逐级攀升的火光点亮,火焰跳跃在空荡荡的窗棱上,也跳跃在更远处的海面上。漆黑的海里像是藏了一条金色的龙,繁星的碎片揉碎在其中,熠熠生辉,在它的辉光下,就连天边的银河也黯然失色。
火光也洒在吊钟上,为古朴的铜器表面镀上一层灵动的壳。厚重的金属隔绝了内部的声响,无论敲击或是呐喊,始终没有痕迹露出,晏千帆怔怔地看着它表面深刻的沟壑纹路,揣测着它的厚度,他想,里面一定很冷,一丝光也没有,安广厦却被关在黑暗里,想必很是难受。
他的心下更加迫不及待。
安广厦携来的剑鞘掉在钟罩旁边,晏千帆跳下去,将剑鞘拾起,用掌心握住,抹去表面的灰尘,而后将剑心纳入鞘中。
剑镡发出叮的一声,好似钟声的余韵,名剑在他的手底重归完整,依然美丽绝伦,令人望而生叹。
他垂眼望着莫邪剑,心下浮起一丝庆幸。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争夺这一把剑而豁出性命。但他晏千帆并不需要,他不要这江湖里的权利,权势,荣耀,他只想要一个人活下去,要他的梦想不会熄灭,要头顶的太阳一直闪耀,要人间仍存有至真至纯的光芒。
他用干涩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夜空,心中迫切催促道:“来啊,快来啊。”
他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一阵阴风吹过,那人像是从虚浮的夜空中冒出来似的,脚步声轻若无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青肤獠牙的面具分外狰狞,面具之下的人披着一件深黑色的蓑衣,却隐约露出矫健的肩背轮廓,一呼一吸之间,深厚的内力根底尽显无疑。
这人毫无疑问是个武功高手,而且全然没有掩饰自己本领的意图,正相反,他以咄咄逼人的姿态站在晏千帆对面,一双眼藏在面具投下的深重阴影里,叫人全然辨不出他的神情。
木然僵硬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更加阴郁。
晏千帆抬起手中物:“你要的莫邪剑,我带来了。”
“你是什么人?”青面人问道,声音也被厚物遮着,遮去了原本的质地,像是从另一张口中发出的。
“赵潜呈。”
“说谎。虽然你们的脸庞有些相像,但你不是赵潜呈,也不是天牢的囚徒。”
晏千帆没想到自己会被迅速识破,这面具背后莫非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他认识的人?他试图分辨,目光却被冰冷的面具拦下,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做猜度,只是竭尽所能保持冷静的神色,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要的剑我已经带来了,快把解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