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宋云归的眸子锋芒毕露,饶是脸上的笑意也掩不住眸底的寒冷。
半晌过后,段长涯答道:“我明白了,不过晚辈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渝西渎加。
“父亲的私物存放得很是谨慎,就算由我去取,也难免要翻箱倒柜,闹出不小的动静,今晚是他的祭夜,我不想惊扰他。能否等今晚过去,待到明天一早,我亲自派人将家印送到东风堂。”
“当然没问题,”宋云归点头应过,“并派在即,你们府上的人手怕是不够,明早不必劳烦你们,我派人来取。”
“好,那就有劳了。”
并派的事由既已谈拢,宋云归便打算告辞。段长涯一直将客人送到门外,两人握手惜别时,宋云归突然勾起嘴角,露出笑意,道:“对了,明早我打算派柳红枫来取家印。”
听到这个名字,段长涯不禁一怔,脸色瞬息骤变,变得颇为僵硬。
宋云归接着道:“我都听说了,今日便是在这府门前,你们两人背水一战,战况精彩激烈,你臂上的伤也是当时落下的。”
段长涯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他的手臂已经悉心包扎过,刺客此刻,又隐隐泛起疼痛,比起手臂上的伤痕,更深的痛楚似乎来自心底,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宋云归用闲谈似的口吻道:“其实我也才听说,原来柳红枫一直在追查十年前的旧案。”
段长涯道:“血衣案的死者之中,有一位是他的母亲。”
宋云归的目光落在段长涯脸上,凝了片刻,道:“不瞒你说,我对柳红枫其人颇为赏识,打算将他招揽入东风堂,从今往后,二位就是同门了。”
面对宋云归意味深长的笑容,段长涯不禁怔住。
宋云归接着道:“当年的仇恨再深,也是父辈之间的往事。二位都是今朝难得的良才,若是因为旧怨而交恶,未免太过可惜。你们不妨趁着明日见面的机会,好好谈上一谈,冰释前嫌,宋某期待着与二位共计远大前程。”
辞别宋云归后,段长涯仍站在原地。他像个外人似的,望着背后物是人非的家园,心中却空空荡荡,像是被一阵凉风吹透了似的。
爱也好,恨也好,都在夜色中悄然逝去。他寥无一物的心中,当真还有位置留给旁人吗?
*
翌日清早。
来到瀛洲岛不过第五个日子,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柳红枫望着杨柳坡上的炊烟,不由得如此作想。
炊烟缓慢而悠闲,挨家挨户地飘着,和清晨时分山间的雾气融为一体,带给他一丝难得的平静之感,不论江湖如何动荡,还有人在这片岛屿上过着寻常的生活。
镇外的墓地添了新的坟冢,逝者的亲族大约十几人,昨晚为守灵呆了整夜,此刻正沿着田垄返回镇上,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都红着眼,低着头,步伐中透着倦意,好像随时可能崩溃倒下。可偏偏没有人倒下,守夜的人群仍在向前走,走得很慢,躬驼的肩背好似被积雪压弯的秸秆,无言地扛起逝去的生命,艰难前行。
柳千有竹院行医的经历,与镇上的百姓已然混得熟络,开药铺的刘掌柜遇害后,他便借住在空下来的药铺里。
一大清早,他便坐在院子中央的藤椅上,瘦小的身子蜷成一团,歪着头,专心捣着草药。西岭寨那些受伤的人还在等待他的照顾。
看到柳红枫回来,他立刻噘起嘴,把脑袋别过去。
柳红枫只觉得有些好笑,故意提高声音问道:“有早饭吗,我快要饿死了。”
柳千没有理会他的肚子,反而问道:“你见到段长涯了吗?”
柳红枫摇头道:“没有。”
“你不是去段府取了东西么?”
“去是去了,但人家只是派人把东西送到门口,甚至没迎我进门,更别说亲自来见我,谁让我的面子不够大。”
柳千闷哼了一声,道:“活该,谁让你骗了人家。”
柳红枫摇了摇头,道:“你这小鬼,既然那么担心他,干嘛不自己去找他,何必在这里同我吵架。”
柳千被他气得跺脚,手里的药也不捣了,径直来到柳红枫面前,仰着头道:“我担心的是你啊,你不要同姓宋的厮混在一起了。”
*
柳红枫没想到会在柳千口中听到宋云归的名字,不禁露出诧色:“什么叫厮混在一起?人家宋堂主自有佳丽作陪,我只是个跑腿的,你可不要误会。”
柳千不耐烦了,拧着眉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柳红枫敛去戏谑之色,问道:“那你认真说说,我帮宋云归做事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