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短一眼,便将柳红枫积攒整晚的勇气一股脑抽了个干净。
他僵在原地,却听见段长涯问道:“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一张面具。
面具挡着他的脸,也挡回了一半的语声,声音在他的颅腔中震颤,使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喉咙擅自发出声音,用问询般的口吻回答道:“狐狸精?”
*
段长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柳红枫盖在面具底下的脸颊也发起烫来。他再一次感到这只面具实在太薄,太简陋,就算拿去送给小千,恐怕都会被嫌弃。
给小孩子用的玩具,大概只能骗过傻子。
段长涯显然不是傻子,哪怕落荒而逃,他仍旧整洁得可怕,他机警地守在黑暗中,稳稳拿着剑,目光如炬,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丝颓靡之相。
但柳红枫仍能看出他的变化,他的目光在游走,似乎刻意躲避着什么,迟迟不敢落定。
需要这张面具来换取勇气的,并不只是柳红枫一个人。
段长涯拿着天极剑,而柳红枫抓着段长涯的手腕。两人隔着一层形同虚设的伪装,静静地望着彼此。
时间在流逝,留给他们做出抉择的功夫并不多。
一支羽箭射了进来。
柳红枫几乎是扑向段长涯,将后者从站立的地方推开。
羽箭擦过段长涯的鬓角,贴着耳廓飞驰,钉进背后的墙壁,发出嗡的一声震鸣。
二楼的走廊狭窄,段长涯的背胛也贴在了墙壁上。
更多羽箭接踵而至。
这一次数箭齐发,一串哨声划破夜空,连成一段高亢的旋律,迫不及待地要夺取两人的性命。
几乎与此同时,柳红枫扳过段长涯的肩膀,两人贴着墙壁翻滚,惊险躲避箭矢的轨迹。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最后一支羽箭扎入墙壁,发出吱呀一声,是扎进了门扉与墙壁间的缝隙。
两人也终于贴近门边。
寝楼是给莺歌楼的女子招待客人的地方,共有三层,每个房间独立分隔,木制台阶从中央贯入,走廊沿着台阶的入口铺开,左手与右手两侧各有四个房间。每一层共计有八间。
段长涯背抵着门板,趁着羽箭停歇的功夫,手肘用力后叩,将门闩撞开。柳红枫的重量压向他,失去了背后的支撑,两人一起跌进房间,滚落到地板上。
这是二层左侧走廊尽头的第一间。
夜色顺着门缝涌进室内,室内隐蔽而幽晦,窗扉极狭,用纱帐遮起,仿佛藏得住世间所有下流不堪的秘密。
慌乱之中,两人谁也不敢怠慢,当即抓着彼此的肩膀,侧身往房间深处滚去,直到身影避开门扉,没入黑暗中。
有了墙壁的庇护,羽箭暂时伤不到他们。
但他们仍旧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出更大的动静。柳红枫被段长涯压在身下,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段长涯的味道闯进他的鼻子,混合着一丝潮湿腐朽的气息,使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
但下一刻,段长涯便从他的身上撤开,用天极剑撑起身体,方才他扑过去的一刻,锐利的剑锋险些割断他的脖子。在黑暗中,他听到长剑入鞘的声音,紧跟着是段长涯的厉声责问:“你就这么不怕死么?”
柳红枫眨了眨眼,在面具的遮掩下,他不清楚对方是否真的能看见他的动作。他翕动嘴唇,道:“你应该不会杀我,不然昨天早就动手了。”
段长涯没有作答,显然同时想起了昨日段府前那一场比试。若不是在那时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此刻他们大约会表现得更从容一些。
四面八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莺歌楼已被团团围住。
但柳红枫竟有些庆幸,在寻找段长涯的较量上,终究是他赢了,是他先一步来到段长涯身边。
他问:“你交给宋云归一枚假印,自己拿走了真的,是不是?”
段长涯露出诧色:“你怎么知道?”很快又沉下脸来,道,“此事与你无关。”
柳红枫发出一声轻笑:“你果真和以前一样,完全不会撒谎。”
段长涯没有作答,但脸色仍旧僵硬冰冷。武林早已物是人非,他们又怎能回到从前的时光。
世间美好之物大抵都是脆弱的,一旦破碎,便再难恢复如初。
柳红枫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蜡纸的触感似乎为他带回一丝勇气,他接着道:“我去天极门找你了,但天极门已经开始内、、、乱,我在来寻你的途中,看到被东风堂收买的弟子残杀同伴。”
听到有人丧命,段长涯的脸色更沉了。
柳红枫接着说了下去:“你私自叛门出逃,宋云归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抹黑你,就连残杀同伴的账,也可以一股脑赖在你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