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齐顺却摇头道:“不,绝不是运气,他一定是靠本事支撑到此刻。”
“是么,”张独眼望着剑阵中央跃动的影子,“可他看上去倒是很从容。”
齐顺也望向前方的黑暗,喃喃道:“没有谁生来就得天独厚,枫公子也不过是凡人,唯有抛却生死,断却后路,才能卸下重担,变得如此轻盈从容吧。”
剑花在四面八方绽开,稠如雨丝,却始终无法扑灭一缕闪烁的微光。
这微光便是柳红枫的缩影,在他轻佻的言辞,狂妄的行动背后,却是将余生的每一刻都压作筹码,毫无保留的气魄。
他将这一战,当作是人生的最后一战。
莫邪剑在黑暗中穿梭,如行云流水,不知不觉间便将敌人引向四面八方,像是解开一团乱线似的,徐徐拆散了蛛网般的剑阵。
剑阵之中,终于有人察觉形势倾斜。
他们早已被漫长的拉锯磨光了耐心,伴随着一声号令,一齐向柳红枫扑来。
这是捕食者终于收拢蛛网,亮出獠牙的时刻。
便是在这个时刻,柳红枫也将所有的力量倾注于指间,纵剑而起。
山河冷夜,是勘破天光的一剑。
剑气好似惊雷落地,在一瞬间撕破了敌人精心编织的网。他明明是一条影子,却像是忽地燃烧起来似的,以明澈的火焰驱散了遮云蔽日的阴霾。
那是燃烧生命所点亮的光辉。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敢相信,柳红枫凭借一己之力,竟冲破了一干精锐所结成的剑阵。
柳红枫的面前终于只剩下宋云归。
他甚至无暇回味自己的胜利,更无暇思索下一步的策略,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将肉体凡躯化作一道闪电,将残存在四肢百骸中的力气全部挥霍一空,注入上古名剑之中。
剑气如虹。
可他终究没能碰到宋云归的喉咙,他的脚步突然刹住,剑锋悬在半空中,差之毫厘,却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一根铁索从黑暗中窜出,缚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脚底也被另一根锁链缠绕,身体像是被吊起似的,失去支撑,缓缓瘫软下来。
铁索摇动,禁锢他的手足,仿佛将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缓缓拖入泥潭,坚硬的锁节彼此相撞,叮当作响,发出的尽是卑劣的声音雁序。
东风堂众松了口气。
他猛地转过头,刚好看到李捕头的笑容。他即刻理解了事态,素淡的脸颊上罕见地溢起怒容,继而盯向罪魁祸首,眼底似有熊熊火焰,目光锐利得令人退避三尺。
可是李青却不以为然,只是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你不必恐吓我,我不是江湖中人,也不会跟你讲什么武林道义。我只是要挑选最合适的时机捉住你罢了。”
原来李青手下的官兵早就埋伏在船舷两侧,躲在黑暗中隔岸观火,直到最后一刻,在柳红枫毫无防备的时候,才出手突袭,用对付重犯的镣铐将他的步伐扳住。
柳红枫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他并不后悔,因为他早就料到潜伏在暗处的威胁,只是他已没有余力提防。若想取到宋云归的命,他唯有不计代价赌上一局。
可惜他的运气实在不好,他赌输了,输在距离目标不过几寸的距离中。
区区几寸的距离,却像是天涯海角一般遥不可及。
宋云归也望着他,面带笑容:“你看,你若是放下剑,继续当我的盟友,便不会落入这般狼狈的境地了。你如此聪明,何必要自掘坟墓。”
柳红枫没有作答,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反驳对方的话,就连平日里一双如簧的巧舌也无从施展威风。
他的脸颊苍白,嘴唇发青,残存在他体内的戾毒毫不留情地撕扯他的肺腑。
他的生命已是一捧无源之火,一旦熄灭,便再也无法重新燃烧了。
莫邪剑从他的指间滑脱,掉在他的脚边,尖端插进甲板,牵起沉闷的响动,好似一声无谓的叹息。
他的手脚失了力气,膝盖一软,缓缓地滑跪在地上。
*
随着莫邪剑铿锵坠地,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
武林人一时看呆了眼,他们实在不敢相信,柳红枫以那般刚勇决绝、无畏无惧的姿态殊死一搏,却输得如此憋屈,如此狼狈。
柳红枫的对手没有高强的武艺,也没有过人的毅力。只是凭借卑劣的手段,用拴锁囚徒的铁链,夺去他的自由与颜面。那勘破天光的一剑,却成了一出使人发笑的滑稽戏码。
作为这场较量的胜者,宋云归的神色依旧稀松平常,即便柳红枫倒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有表露出太多快乐,仿佛他的胜利是囊中之物,根本不值一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