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相点头道:“好。”
元宝伏在方无相的背上,抬起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苍白的指尖充当路标,在黑暗中伸得笔直。
方无相弓着腰,踏过泥泞的黄土和湿滑砂砾,脚步很慢,但很平稳。
在这无月的长夜尽头,两个人影叠在一起,跨过荒渺的大地。
不知走了多久,元宝低声道:“我总算有一件事能帮到你了。”
方无相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你不要笑话我。”元宝接着道,隔了一会儿又说,“不,你还是笑话我吧……”
方无相没有笑话他,也没有做声,只是慢慢地走着,任由背后滚烫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肩膀上。
*
东风堂创立不足二十年,在江湖中便已拥有斐然的地位,它的地位绝非一朝一夕的偶然所致,而是堂主宋云归潜心经营的成果。
宋云归半只脚在武林,半只脚在生意场,游走官商两道,如鱼得水。东风堂在南北各地都设有分堂,但从不区分主次,每一间都挂着金字牌匾,上书响当当的三个大字。但凡有商贾出没之处,都躲不开这道熠熠生辉的灿光。
宋云归天性喜欢热闹,就连瀛洲岛这种僻静的地方,也要想尽办法占得地利。瀛洲岛上的闹市繁街集中在西侧杨柳坡,东风堂便盖在杨柳坡的尽头,沿着主街蜿蜒向上,一路远眺,眺见那间金碧辉煌的宅院,就是宋云归的产业。
岛上良田稀少,寸土寸金,街市上的房屋盖得比陆上更矮,更拥挤,唯有东风堂的宅门宽敞气派,门前甚至辟出一大块广场,供马车停留,好不气派。
今夜,广场上没有马车,偌大的两扇铜门对着一片空旷的黑暗,显得有些阴森,有些萧索。
大门边立着两个守卫,正满面倦容地等候换班,今日的街市一片乱象,唯有此处仍旧平静,间或有逃难者试图接近东风堂,但都被守卫厉声轰走。
方无相背着元宝迎上前去。
两人都沾了满身的血污,泥污,远远地便能闻到一股腥臭,就连鱼篓里的杂鱼也比他们更体面一些。
守卫之一率先捂住了鼻子,往臭味的源头看去,不禁吓了一跳:“这是打哪来的亡命徒,不是来索命的吧。”
另一个守卫嗤之以鼻:“他们赤手空拳,你有刀有剑,你还怕他们作甚。”说罢便提高音调,不耐烦地吼道:“哪来的死鬼,可别横尸在门口啊,怪晦气的。”
元宝听了那人恶言恶语,不禁瑟缩。方无相却当没听见似的,迎上前道:“且慢,我这里有交给宋堂主的信物。”
“什么信物?”守卫捂着鼻子,不耐烦地拎起来,顿时愣住了,“这是杜鹃姑娘给你的?”
方无相点头。
那人面带狐疑,将这落魄的青年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问道:“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方无相道:“我因着机缘巧合,救下她一回,如今我的朋友走投无路,希望宋堂主也能够出手相救,行善积德。”
他这一番话说得太过直率,毫无遮掩和托词,倒令守卫呆住了。
这两个守卫在东风堂守了十几年的大门,见过各式三教九流操着各种借口来撬背后的铜门,可像眼前这般直接撞上来的,还是第一个。
他们虽没出过门,却也听说了瀛洲岛上发生的邪事,心里更觉蹊跷,其中一个凑到另一个耳畔,低声道:“我看我们还是禀报一声,万一这人说的是真话……”
另一个却摇头道:“不成不成,老爷日理万机,万一我们为了一个傻子叨扰到他,浪费了他的功夫,他一定会怪罪问责……”
方无相听着两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实在不知如何插话,更不敢催促,只能站在原地候着,心里愈发焦急。
这时,元宝伏在他背上,抬起头道:“喂, 你们两个不会眼拙,看不出这信物真假吧?”
元宝又吹了一路冷风,身子已虚弱到了极点,仅靠一口气强行吊住话里的威风,方无相担忧他的伤势,刚要开口阻挠,却被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守卫听了他的话,顿时脸色一沉,道:“废话,我们当然看得出这是真的。”
元宝接着道:“既然看得出,就该知道这信物的分量,那杜鹃姑娘与我大哥生死相交,才把信物托付给我们,现在大哥要见你们家堂主,你们乖乖去禀报就是,别不识相,坏了大事。”
两个守卫被他唬住,都露出犹疑的神色,似乎在忖度他话中额虚实。元宝说完,心里也涌上一阵后怕,暗中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胸口牢牢地贴住方无相的背。
不知怎地,从对方的体温中,他似乎能够汲取到崭新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