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涯迎上他的视线,不躲不闪,道:“父亲,我没有胡闹,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以我一人之力不足以追凶伐恶,必须借助众力。”
“深思熟虑?你同我商议过了吗?”
“事发突然,人命关天,我尚来不及与父亲商议。”
“来不及商议就自作主张,你把长辈当做什么了?你以为武林规矩是你小时候的练字帖,可以随意涂写的吗?”
面对父亲的苛责,段长涯沉默片刻,反问道:“我以为武林唯一的规矩是仗剑除恶,匡扶侠义,难道我错了吗?”
“你……”段启昌被他气得哽住喉咙,隔了一会儿才说,“武林大会并不给你一个人办的,你这般肆意妄为,可曾考虑过旁人?”
段长涯欠身一让,将视线转向身后,提声道:“请教两位长辈,晚辈方才的做法是否妥当?”
他的目光扫过宋云归和晏月华。两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变了。
他们的脸上仿佛写着——好个大胆的年轻人,竟敢将问题抛到我们手中。
宋云归率先露出笑容,答道:“贤侄有心为善,是天大的好事,段兄何必要责备他。”
晏月华也开口道:“如今瀛洲岛祸乱丛生,人心岌岌可危,若是能以此举除去渣滓败类,重新换回武林团结清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段启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声,转向自家爱子,道:“既然二位长辈都点了头,我也不便再说什么,但你可要想好,你已经打算把胜者的位置拱手相让了吗?”
段长涯挑眉道:“当然不会,我也要出手追凶。”
段启昌哼了一声:“就凭你一个人?追凶可不是操练,没你想的那般轻松。”
“当然不只我一个人,”段长涯答道,“还有我的朋友。”
段启昌大惊:“你竟有朋友?”
段长涯:“……”
*
此时此刻,柳红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当然不知道,段长涯正将他的名姓当众道出,引得世家子弟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他只记得自己正在扮演恶人,为了尽职尽责地出演,他就连打喷嚏也比平时更用力。
他赶着一驾华贵的马车。
玉盖垂帷,雕龙画凤,就连给马车夫歇脚的座椅都铺了一层雪白的棉衬,用金丝蚕布裹着,柔软而舒适。
柳红枫几乎陷在这张软垫里,背倚着厢身,双臂抱在胸前,两只脚高高抬起,架在车衡木上,脚后跟垫着凤尾雕饰,不住摇晃。
风声鹤立,将他的衣摆吹拂起,几乎和滇红色的车盖融为一体。
虽然马车是借来的,但他打心眼里觉得这车子和自己很是相称。
他对自己的模样很是满意,嘴里的柳叶哨时不时吹出一声响动。
除了风声,脚边还有哗哗的水声,是瀑布坠入深潭时所激起的冽响。他的马车停靠在瀑布上游,一处巨石遮蔽的山崖下方,泉水正是从此处的山根里涌出,顺着瀑布坠落,汹涌着汇入回川。
泉水叫做龙吟泉,巨石叫做龙头石。
龙头石弯曲的半穹顶,遮盖了半壁天空,马车就停在半月形的中央,仿佛巨龙的眼睛,煞是醒目,远远地便能一眼看到。
这正是柳红枫追求的成效。
段长涯的悬赏状一旦发出,势必会引来大规模的搜寻,为了争夺擂主之位,武林人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寻找两名行凶者,因此,两人绝不可能藏身市井,势必要避开人多的场所,往偏僻处来。而从昨夜两人犯案抛尸的地点来看,他们躲在附近的可能性最大。
柳红枫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从清晨到正午,他已等待了几个时辰,他远远地看到山下人头攒动,是武林人开始行动了。他估摸着到了实施下一步计划的时机,于是慢吞吞地放下双腿,和舒服的靠椅依依惜别,而后跳下车,转过身,一把掀开车盖。
华盖之下,柳千和金娥依偎着坐在一起,两人都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口中塞了布团,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呜咽声。
“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柳红枫大声道,“你们两个已经嚷嚷了整个早晨,是要把我的耳朵喊聋吗?若是再不停下,我只能把你们敲晕了。”
两人瞪大了眼睛,肩膀向后缩,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呜咽得更凶了。
柳红枫呸了一声,顺手从角落里掂起一根木棒,往金娥的后脑勺迎头砸去。
这时,柳千猛地跳起来,瘦小的身子像泥鳅似的扭动,扭脱了绳索的钳制。
他将口中的布团呕出,吐到一旁,而后一把抱住柳红枫的胳膊:“不许你伤我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