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_作者:闻笛(96)

2020-12-04 闻笛

江湖中女子习武者甚少,像她这般凭借一己之力爬上高位的更属罕见。一旦到了高位,在男人眼中她便已不是女人,而是个不伦不类的怪胎。哪怕她从不梳妆打扮,刻意将自己扮得粗糙朴素,与男人无异,却仍旧无法扭转旁人的印象。

方无相虽在江湖中游历不久,却已渐渐察觉这世间是容不下异类的,倘若异类是可怜虫倒还好,还能博得人们几滴眼泪,但若异类比常人更强,鹤立于鸡群,却不懂得收敛锋芒,屈就示弱,反而处处崭露头角,难免会成为多数人厌恶的对象。

木雪站在原地,头兀自扬着,眼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她并非看不懂同门的憎恶,只是不知如何应对。她就像是回川之水,只顾着奔流入海,却无暇滤去两岸卷入的泥沙。

在她的催促下,东风堂众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终于赶上来,成群步入桥口。这时,却听见铁索吊起的桥面发出一阵吱呀呀的摇动声,是对面也有人踏了上来。

悬桥的路面本就狭窄,而对面竟还赶着一架马车,把整片桥面塞得满满当当,刚好挡住了东风堂众的去路。

狭路相逢。

方无相率先露出惊色,因为对面的马车正是前一夜他在雀背坞见过的,是初一的夫人所乘坐的车。

而赶着马车的人,正是初家的两个兄弟。

*

初家两兄弟只身踏上悬桥,旁侧并无同伴簇拥。然而,马车的阵仗浩大,车轮碾过桥面上的木板,发出喀啦喀啦的碾动声,竟盖过了东风堂十余人的脚步。

车轮的声音也钻进方无相的耳朵,将前一晚的记忆再度唤起,于眼前重现。

前一夜,她掀开厚重的车帘,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到自己的面前,乖顺地低下头,为重伤的初一求情。

这一次,她却带着婆娑的泪眼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对我见死不救?”

方无相打了个寒战,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沿承了蓝田寺无相功,是火中埋葬的古寺唯一的传人,这十根指头攥起来,便能够使出惊天动地的拳掌,却因着他片刻的软弱迟疑,放过了最后一线救人的良机。

伊人已葬身荒山,与未出生的婴孩一道变作狰狞的尸骨。这双手的主人却不曾受到责备,反倒处处得人相助,甚至得人爱慕……

木雪见他神色仓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方无相抬起头,道:“我们还是暂且退开,让对方先过吧。”

木雪挑起眉毛:“你不是急着与朋友团聚吗?他们只有两个人,干嘛不让他们让一让。”

方无相皱起眉头,道:“我认识对面的两个人,我对他们有所亏欠。”

木雪也将视线投远,往对面一看,当即睁大了眼睛,感慨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初家的两条孬种啊,眼睛上的伤也不遮一遮,还是一如既往地丑陋。”

“你认识他们?”方无相诧道。

“当然认得,”木雪答道,“这两人不是什么好货色,手下集结了一群乌合之众,常常来找东风堂的麻烦。你怎会亏欠他们,我看你是被他们给赖上了吧?”

方无相一怔,随即忆起元宝同自己说过的话。初家兄弟的家业没落,正是拜东风堂所赐。他们将宋云归视作天大的仇敌,对其怀恨已久。而自己偏偏和他的关门弟子结伴而行,新怨加上旧恨,他实在不敢想象对方会做出何种反应。

他对木雪解释道:“初一的夫人昨晚也被两名凶手残害,当时我也在场,却没能及时出手救人。”

木雪先是一惊,很快沉下脸道:“人死得是可怜,但他自己的老婆自己不救,反倒将责任推给你,算哪门子道理?”

方无相摇摇头,又道:“是因为前一夜我的朋友与他起了争执,我失手将他打出内伤,他才不能救人的。”

木雪抬头一指,道:“我看是你想多了,你瞧,他们在给你让路呢。”

方无相面露诧色,将视线投向对岸,果真看到初一和初八勒住缰绳,率引马匹一步一步地后退,一直撤到悬桥入口处,站向一旁,把桥面让出来。

木雪耸耸肩,道:“既然路已经空出来,你不妨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不必理会路边的鸡鸣狗吠声。”

路虽有了,方无相却没有感到宽慰,心里反倒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桥面有十数丈宽,水雾弥漫,使他看不清对面的情形,更瞧不出两兄弟的神态,他只是看到初一狰狞的伤眼对着自己,新伤盖着旧伤,好像新仇旧恨叠卷在一起,越过奔流不息的回川水,一直刺进他的心里。

不知怎地,他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