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着发下毒誓那日,他被漠北王带入王宫,顺理成章成了王权的傀儡。临走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闷哼,那个一直陪着他的术士就倒在他身后,而他强忍着,不敢回头。
他事后一直在想,是服了毒药,还是刀剑入肉,疼不疼……为何连死了都是消无声息的?只是想了很多年,唯一能想起的便是术士最后看他那一眼——并不似解脱,反倒是带了些缅怀。
福南音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喉间的冰凉,幻想着剑锋刺入的瞬间——若他临死前,最想见的人是李裴,那么那个人那时又在想着谁?
半晌,毫无所获。他睁开眼,带着几分平静的笑意,“臣本以为大王今夜会自顾不暇,没想到还有心情来兴师问罪。”
“看国师这副模样,该不会以为自己今日还能活?告诉你……”
“臣的身世,大王知道吗?”
话被打断的漠北王皱起眉,却又因为福南音的问话而一愣。他抿着唇,紧盯着眼前的人。看着看着,便忽然想通了什么。
他就说一向听话的狗如何会反咬主人,原来是知道了什么。
“呵……”漠北王笑出声,“你知道了,自己是中原人。可那又如何?生你的是中原人,养你的却是漠北。”
“养我的……”福南音喃喃重复。
他抬起眼,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他的小心翼翼便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术士,叫什么名字?”
他竟从未提过自己的名字,从未提过自己的来历。他教福南音汉文汉话,让福南音记住自己是中原人,却又对中原的一切避而不谈。
太蹊跷了……
喉间兀地一痛。
漠北王的剑没拿稳,白刃刺破了皮肤,殷红的鲜血便流了出来,始作俑者却依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无声对峙。
“都要死了,劝国师还是别好奇那么多。外面那是中原皇帝养的两千精锐吧……很厉害,可杀不了本王。”
漠北王仔细端详着福南音面上的神色,他想看看这个一向自诩算无遗漏之人,在苦心布了一局“好棋”后,一面用苦肉计示弱,一面挑拨他与临淄王的结盟,先瞒天过海,又破釜沉舟,可步步为营后看着自己最后一个棋子也被拔起,赢面变成死局……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
临淄王早已将福南音转投中原,秘密带了精兵潜入漠北王城之事告诉了他。
漠北王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得知这一切后当即便调了边境五千兵驻在城外,就等敌军一动,他便黄雀在后。
可是上次与中原一战后,漠北只剩了五万兵。
这一举,便是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临淄王身上。
也幸好,临淄王终是拿到了虎符……
“本王的增援就在宫外,国师想看看吗?”
看着福南音果然一点点沉下去的眸色,漠北王愉快地笑出了声。仿佛是看出了眼前人败局已定,他索性将手上的长剑丢了,不想给福南音这个痛快,一手扯住后者的衣襟,作势要将他拖出殿外,真叫他看看宫外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王城四处都埋伏着我的暗卫……”
福南音突兀地说了一句,漠北王手上动作一顿,却又笑得更大声。
“怎么,国师这是破罐破摔,要将自己的底牌都交出来,叫本王一网打尽?”
福南音挣扎着将漠北王的手脱下,近七个月的身孕叫他的动作带了几分笨拙和狼狈。他慢慢平复着呼吸,
“大王今夜不能将臣带来的人屠尽,天一亮,王宫失守的消息经百姓之口传了出去。中原,五州……大王以为临淄王那时候还会安心与您结盟吗?”
他两手紧攥着,面上却是一派镇定。
“甚至,若是临淄王从未真正想要与您结盟呢?边境只剩了四万五千漠北军,而中原的西北军,有精兵八万……”
漠北王只知道临淄王不善领兵,这八万人到了他手上不过是漠北一敌二,即便当真毁约,他也有几分把握,可若是八万精兵落在李裴手上,那便是摧枯拉朽,半分机会也没有——这才是他选择李皎的真正原因。联弱敌强,纵横之术。
“国师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漠北王原本蹙起的眉心渐渐松开,又轻轻挑起,看着垂死挣扎的福南音,竟头一次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几个月前还是漠北不可一世的国师,如今却这般狼狈地苦苦求生。
漠北人骨血里的残忍叫嚣着,漠北王本该此刻便砍下福南音的头颅,献给李皎,完成他们二人的盟约。可不知怎的,他就是想多看看,福南音是如何求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