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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得很慢,从相府东园到朱雀街的裴府原本只需要三刻钟,车夫特意绕了清净无人的小路走,竟用了半个月时辰才到。
福南音已经睡了过去。
裴天人将一块已经沾湿了的帕子丢在一旁,又为他重新穿好了衣袍。
正要抱他下去,余光望见福南音那副虽过于疲累却露着安稳的睡颜,眼尾处还挂着两滴未干的泪。
他心中一动,又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人的眼睛。
五年了,裴天人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开怀。
他抱着福南音下了马车,裴府的管家很快便迎了上来,似乎没想打两位公子今日赴宴,竟这么早就回来了。
只是见到裴天人怀中的人,衣裳穿得还算平整,只是头发半散着,看上去并不想是赴一场茶会那么简单。
“酒喝多了,”
似乎看出了管家眼中的狐疑,裴天人挑了挑眉,难得开口答道,
“撒了点酒疯。”
说着,便想到马车上福南音那阵阵挠人心尖的低低叫声,嘴角便不自觉扬了上去。
只是将福南音在房中安置好后,裴天人见管家仍然跟到了门外,还问需不需要煮一碗醒酒汤。
他摆了摆手,半边身子倚着门框,对着不明就里的管家道:
“这几天着手去准备准备,裴家可能……快要有喜事了。”
管家一怔,自家公子嘴角那抹难以遮掩的笑意,本想问“是哪家姑娘”的话就生生噎在了嘴里。
不论是哪家姑娘,公子都不会露出这样的笑来。
他在裴家前三年并不怎么见过公子露出真心的笑来,可自从福公子搬进来,裴天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身上便多了些少年的生气。
这些年公子对福公子的好,管家都看在眼里;就连今日他抱人回来时那副欢喜,都是遮不住的。
谁与谁的喜事,再清楚不过。
“三书六礼都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若是放在往常,这些事都是交由礼部张罗,裴天人对繁琐的礼仪一窍不通,索性都甩手交给管家去做。
后者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宽慰,也有些难说出口的担忧。
本朝这么些年还从未有过两个男人成亲的先例,公子也就是高堂不在身边才会如此大胆妄为。可此事终究仍是会惹来坊间的非议……
“还有,”
裴天人不知管家心中在想什么,他转头望屋中方向看了一眼,用很轻但极温柔的声音道,
“瞒着点,先别告诉他。”
……
自从李裴回宫后长安的朱雀街上便再也没有裴府了。
原来那位陪了裴天人与福南音多年的管家被人送去了乡下养老,他所知道的事也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就像那一场在下聘时便夭折的婚礼一般,再也不会有后续。
福南音望着对面那位什么都不知道却敢在圣人面前大放厥词的五品朝官赵顺才,忽然觉得中原的朝廷似乎也没有比漠北明聪几分,像眼前这一位,便是滥竽充数的。
“你说了东园茶会上杜东林,他怎么了?”
事情过去了半年不说,那日福南音中了药后整个人便仿佛失了记忆,并不记得当初园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更不知是何人在酒中下了料。
只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李裴在他身边,手上端着一碗苦得吓人的补药。
他从未见过李裴那样的神情,像是宠溺,又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一般。
福南音一坐起来,便感觉某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又看了看身上那些痕迹,即便是从前再不通人事也该懂了。
只是他并未等到李裴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几日他见到李裴的时候总会有些异样之感,心焦,紧张,又有些不安——福南音将其归结为两人为权宜之计做了不该做之事而有的羞耻心。
后来便是得到了漠北的消息,区区一包要不了命的药便被福南音抛到了脑后。
如今再听赵顺才提起杜东林这个名字,他不由感觉到一丝古怪。
于是赵顺才又把自己在金殿上编的话对福南音说了,不过有了圣人那里的“前车之鉴”,他这次说得谨慎了些,先对福南音挑明了这只是个存在于他脑子里的故事。
“但那日我货真价实听到杜东林同一女子提到了‘太子’,还说什么‘红色琉璃盏’……”
赵顺才出宫后便忍不住一直回想当时的事,毕竟那时无人知道纨绔裴天人竟然是太子殿下,他便没有将那日的事与杜东林所说联系在一起。可如今……
他望了望地上遗落的那只,同样也是琉璃盏,旁边还洒出来不少酒渍,如今洇开了,地毯便暗下去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