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圣人看到福南音时的第一个念头。
不仅如此。
他竟因为福南音而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二十年前便被皇室秘密处死的人。虽然隔了太久,可那双大而明的雀眼又与故人如此相似,一瞬便将圣人那老旧的记忆勾了出来。
可惜,福南音是漠北人。
这种意外和惆怅只存在了须臾。
圣人收回目光,直截了当地问:“昨夜质子府与城门都未设防,你怎么不逃?”
临淄王的计划圣人不可能不知道。福南音甚至已然猜到了若是昨夜他当真与那几个接应的人离开长安,不用半个时辰,埋伏在城外的禁卫便会将他与尧光抓回来,甚至就地格杀,而漠北……自然也会因为他的逃跑而再次陷入灭国存亡的战火之中。
想到后面,他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臣是漠北送来中原议和的质子,身后是一国安泰黎民太平;若是逃了,漠北必亡,臣便是千秋万世的罪人。”
虽是如此说着,福南音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不在意。
圣人垂着头,听到这儿的时候手指敲了敲桌面,下了论断,
“你察觉出了临淄王的意图。”
因为知道逃不掉,所以静观其变,却也在同时猜到了他今日会来质子府。
是李皎布局的时候小瞧了福南音的心思。
不光是李皎,就连他也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如此年轻的漠北政客,居然能在被囚异国、没有半分势力和帮助的情况下,抽丝剥茧,看穿人心。
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朕那个孩子,比不上你。”
他话中说的是李皎,可福南音却忽然抬起头,眼中似乎带了什么情绪——他心中想的,却是李裴。
“可你与太子,没得比较。”
圣人的声音原本并没有什么起伏,可在提到李裴的时候却忽然冷下去几分。
福南音便是在坊间叫太子喜欢了两年的那个小术士。东园茶会上的详细经过前几日已经摆在了圣人的龙案上,他越看,心越沉。
杜相的儿子联合朝臣之女竟斗胆意图对太子下情毒,而那药最后却下到了福南音身上。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荒唐!
这福南音可是个男子!李裴是疯了不成?
彼时圣人拿着那份密件,气得手都抖了,半晌才将堵在心头的那口气顺了下来。
而如今他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青年,心中又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福南音,你注定是千秋万世的罪人。”
这句话听上去很重,福南音心中一沉。可他在来时早就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圣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在他脑中仔细转了一圈,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不可能永远待在质子府。
中原不会放弃攻克漠北。
而眼前的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既然国师什么都猜到了,朕这里有两条路给你选。”果然,圣人很快便又开了口,看着福南音的眼神中又带了几分施舍的戏谑,“一条,你认下通敌的罪名,朕不杀你。”
顿了顿,又道:“另一条,你现在可以回漠北。”
抬头间,福南音看清了这位漠北皇帝眼中的深意,他心中一紧,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怪不得会说他注定是漠北的罪人。
看似是给了他两条路,实则没有半分区别——同样都是背叛漠北,要么便永远被囚禁在异国的牢狱之中,永不见天日;要么回到漠北,他这个叛国之人即便不是死在漠北朝廷的刀下,最终也会死在中原军的铁蹄之下。
如此狠辣诛心的算计,当真不愧是中原的圣人,李裴的父亲。
“您知道降臣与太子是故交。”福南音忽然站起来,可惜他的身体此时过于虚弱,从跪坐的姿势改成站立后,眼前忽然一黑。他忍着晕眩和无力,倔强地抬着头,平视这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君王。
圣人没想到他会有这副反应,冷冷地审视着他,不置可否。
“想必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心悦臣,不惜做出不少荒唐之事。”
圣人眯起眼,落在福南音身上的目光忽然带了几分危险的杀意。却仍旧没有打断他的话。
“您更是已经算到了,以臣的性格,在听到这两条路后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选第二条。圣人不仅是想要臣的命,还想……”
福南音笑着,可带了些哑意的声音竟忽然颤抖起来,“叫太子对臣彻底死心。”
让李裴看着,那个背叛离开过一次的人,这一次再次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多么不值得原谅……
圣人的面色沉了下去。
许久,他道:“国师通透,朕的确不想让太子再对你抱任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