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家里遭了难,万一圣上降罪下来,家里没了爵位,没了进益,难不成你就死了完了,也不管老太太和你爹娘?也不管你姐妹们往后如何?”
“整日家说和姐妹们和你丫头们生死在一处,你现在把你屋里几个丫头带出去,看没有家里相帮,你能养活得起谁?”
“你姐妹们都知道家里出了事,她们身为女子,不能出去考科举振兴门楣,却也把家里整顿得井井有条,让人都各归各位,你现在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水喝,哪点儿不是靠着迎春探春惜春?”
“也就是她们读了书不能出去考科举,不然现在早都闷头苦读了,还和你似的,她们哪一个不比你强?”
王熙凤看宝玉被说得满面紫胀,本来还有几句话没说,也都咽回肚子里,叹得一声道:“若你从此记恨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若你能想得开,算是我给孩子们积了福寿。”
“我这里还有事忙,宝兄弟,你先回去罢,好好儿想想我的话。”
贾宝玉行了一礼,失魂落魄的走了。
王熙凤看了他背影一眼,接着筹划家里的事。
她那日帮着尤氏捆了几十个人,回到荣府里,听完林之孝的回话,把荣府的下人也又抄又卖了几十户,得了不少东西银子。
才翻了两页人名册,王熙凤余光看见窗户下头似是有人,喝道:“谁在那里!”
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贾琏。
那一日贾琏出去探听消息回来,才报给老太太大太太跑了两圈儿,正想回屋子歇歇,刚到门口,就听见凤丫头教训宝玉。
凤丫头话说得狠,他怕他再进去让宝玉不好意思,就站在窗边等了一会儿。
谁知贾琏站在那里,越听越觉得凤丫头说得对,也越心虚。
想想他除了比宝玉会办些家事之外,不是也不爱读书,躺在祖宗的功劳上吃干饭?
他站在那里听了半日不由沉思,也没注意宝玉走了,听得王熙凤这一声喝,才回过神笑道:“是我!”
看贾琏从外头进来,窗户根儿的人影儿没了,王熙凤埋怨他道:“怎么站在那里吓人?”
贾琏擦了手往她身边儿一坐,笑道:“看二奶奶威风八面教育宝兄弟,把我给吓住了,不敢进来。”
王熙凤嗔他一眼,作势锤他一下,问道:“今儿打听了怎么样?这都二十天了,是关是放,总也该查清楚了罢。”
贾琏想起正事,坐直了身子严肃道:“今日我去找了苏侍郎,和他说了咱们两府里要还国库欠银的事儿。”
“他透给我消息,说一应证据已送到圣上案前,只等圣上下旨了。”
八月二十四,圣上亲下了对宁荣两府的处置。
一品神威将军贾赦,仗势强买强卖,欺压百姓,致人冤死,且未能约束子侄家人作恶,本应革职流放。
念在其祖、父功勋卓著,只革去爵位,打三十大板,令其归家自省,荣国府爵位由其子贾琏承袭,封三等威远将军。
五品工部员外郎贾政,以幼子无爵之身居正堂,混淆长幼尊卑,治家不严,纵容其妻王氏包揽诉讼、高利盘剥。
念其是宫中贤妃之父,从轻发落,革职,打五十大板,限期半月内搬出荣国府。
贾政之妻四品诰命夫人王氏,夺其诰命,打五十大板,念在贤妃情面,其兄于国有功,不入牢狱,归家自省。
三品威烈将军贾珍,纵容家奴,欺压百姓,罔顾人伦纲常,削爵,打五十大板,收回宁国府宅邸封田,限期一月内阖家搬出宁国府,府宅交由工部查验。
宁荣二府管家赖大赖升等,收入监牢,秋日处斩。
圣旨一下,赫赫扬扬七八十载的宁荣二府,虽没走到末路穷途,却也大不如前。
宁府中人已沦为京中普通人家,大燕再没有“宁国府”。
而荣国府的爵位虽还在,还提前到了贾琏身上,说明圣上对荣国府还存着一分优待。
可三品威远将军已是大燕爵位中最低一档,再往下一代芃哥儿便是白身。
幸而被捉拿的贾家人虽都吃了些苦头,还要被打板子,倒是都还存得性命。
贾琏王熙凤探得消息,王熙凤立时报到贾母跟前儿,贾琏忙着更衣套车,又使人去东府找贾蓉,往刑部大牢门口去接贾赦贾政王夫人贾珍。
贾宝玉在贾母处听得消息,也要跟着贾琏一同去接人。
他到了刑部,看见贾政王夫人被打得血肉模糊,没了人形儿,才要放声大哭,又生生忍住,帮着小厮婆子们把他两个抬上车。
这两日他反复思量二嫂子的话,今日又亲眼看见父母花白了头发不省人事,才彻底明白他从此必然要撑起家中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