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者不孝,定会被嘲讽治罪。但兄弟之间交恶,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不过是遭几句训斥,被人议论一阵。她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威胁韩琦的东西。
当年公爹早逝,留下胡氏韩琦母子。韩家兄长们出于责任,自然要照料幼弟。宋氏就把这活儿拦下了,不过收留一对母子没什么麻烦,还可把韩琦该分得的那份儿家产留在长房。
他们母子也确实没添过什么麻烦,给他们留一间院子,添些碗筷衣食即可。谈不上如何上心,也谈不上苛责,到底是韩琦争气,模样好又懂事聪明,得教书先生们的喜欢,由此才得了他几位兄长的疼爱。
宋氏后来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将来必给韩家长脸,给他们长房争光,才对韩琦的照料越发上心起来。
不过那会子韩琦已经大了,对谁都是有礼有节,叫你挑不出错,却也难亲近。
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了,宋氏本以为她于韩琦而言,怎么也该算是一位特别有分量的亲人了。比不过她的生母胡氏,一半总该有吧?可今日却叫她觉得,他们之间不过是‘泛泛而交’。当然韩琦是不会对泛泛而交的孩子特别照顾的,故而从他照顾韩善彦这一点,又不能说他无情。
思来想去,宋氏多少明白了韩琦的分寸。分寸之内,该有的亲戚来往和互相照顾他都不会少。但在分寸之外,说绝情便绝情,全然不会顾这近二十年的亲戚情分,更不要想凭这些束缚要挟他。
临走前,宋氏打发韩善彦先上了马车,眯着眼质问韩琦。
“我倒很想听你说句实话,这么多年以来,大哥大嫂在你心里算什么?”
“稚圭敬重诸位兄嫂。”韩琦应答道。
宋氏问韩琦是对长兄长嫂的态度如何,韩琦回答的却是他对所有兄嫂们的态度。
已经被韩琦用话外音提点过数次的宋氏,此时不禁多想,韩琦这话是不是又有话外音?
他如今为官,给韩家长脸了,便是长房不愿与他结交,那还有其他的四房兄长们。
宋氏也知道,韩家兄弟们各有脾气,肯定不会都像她这样态度强硬,去一致反对韩琦。
这真正的聪明人,她果然斗不过,太会戳人软肋了。
想她做当家主母这么多年,处处应对妥当,也算练就了一张好嘴,但今日在韩琦面前却是半点施展不出。而且,她向来说一不二,从不曾被这样落面子过。
宋氏冷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对于韩琦的礼貌道别,她全然不理会了。
马车行驶之后,宋氏的脸阴沉得比寒冬还要冷。
韩善彦就缩在车里的一角坐着,生怕招惹到宋氏。
但片刻后,宋氏还是对他发难了,叫他不准学韩琦那般。
“六叔哪里不好了?”韩善彦觉得他六叔可完美了,学他光荣。
“你这孩子也想气我是不是?刚你六叔对你亲娘什么样你没看到?”宋氏憋了半天的火气难以发泄,便都对韩善彦撒了出来。
韩善彦委屈巴巴地低头不吭声,他晓得他娘什么脾气。她正在气头上的时候,不能招惹。
宋氏又说了一通之后,发现儿子态度似在敷衍,直叹自己命苦,为这个家苦心经营算计,结果最后把人养大了都不落好。
韩善彦撇了下嘴,把头低得更深。
宋氏见韩善彦不赞同自己的想法,让他有话就痛快说出来。韩善彦却不说,就怕说了宋氏更责怪她。
“怎么好像在你们眼里,我多不讲理似的?”宋氏令韩善彦快说,她保证不对他撒火。
“母亲想让六叔找一位家世尊贵,名声好又体面的六婶,确实是好心。可六叔自己心里有主意了,人家不领情,娘再坚持还有什么趣儿?折腾得两方交恶,能有什么好处?
指不定以后还老死不相往来,更吃亏的是我们。我在国子学读书可有好多学问不懂,需要六叔帮忙解惑,前段时间他还送我一本策论,让我受益颇多呢。儿子回头就受了国子学的博士夸奖,因而有了脸面,才容易跟那些勋贵子弟结交。”
能进国子学的学生,要么皇亲国戚,要么盛族高门,这还有名额限定,也不是所有的高门子弟都能进不去。像韩善彦的家世在国子学中,那就算最低一等的了,常被人瞧不上。而且他能进国子学也是朝廷因他去世的祖父为官有功,荫及长孙,整个韩家就他这一个名额。
宋氏起先听儿子数落自己行为不对,难免心情更加不爽,但听其后来分析利弊,也明白多少在理。
“儿子倒是听说些那位崔娘子的传闻,那可是一位神人呐,连太后和官家都对她刮目相看!再说她的出身也不低,博陵崔家,能差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