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的力道缓而静默,像是从梦里醒来了,又一点点沉进浓得化不开的寂暗里。
云琅心底一沉,握住萧朔的手腕,将他慢慢平放在榻上。
是他疏忽了……此时不同平日,方才从萧小王爷怀里出来,该交代一声。
萧朔肯放他走,云琅自然知道。琰王殿下攒了这些年的恨意不甘,攒了一屋子的铁镣锁铐,老主簿整日提心吊胆瞒着,生怕叫小侯爷看见,误会成了王爷的房事癖好。
云琅其实早去那屋子里转过一圈,却也早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走,萧朔仍会放了他。
哪怕云琅是去了什么追不上找不着的地方,哪怕放了云琅,转头便去同他共死,找那不知是真是假的黄泉路再追一程。
哪怕是刚做了场求而不得的美梦。
“小王爷。”云琅胸口生疼,咬了咬牙,贴在萧朔耳畔,“谁让你放手了?”
萧朔静躺着,呼吸不可查的乱了下。
云琅俯身看着他,头也不抬弹出颗飞蝗石,灭了烛火,一手扯了床前厚重繁复的布帐纱幔。
黑暗水一样浸下来,云琅单手扼住萧朔肩膀,横臂拦在他颈间,俯身道:“醒过来。”
萧朔胸肩微微一颤,像是极弱地挣了挣,却终归无以为继,又静得一动不动。
方才稍回的暖意也淡了,他身上一点点冷下来,冷得像是能浸入夜色。
云琅抬手,按在萧朔微冷的胸口。
小王爷拿的香谱并无错处,只是有心无意,落了一味苏合香。
苏合香,摄人心神,困于梦魇。
萧朔躺得安静,原本悸滞的心脉,此时竟已渐弱下来。
云琅掌心覆在他胸口,察觉到微弱的轻撞,空着的手在萧朔袖间摸索几次,翻出一支带了血的袖箭,抛在一旁。
次次用这种办法醒过来,不亏萧小王爷动辄头疼。
云琅压着火,在萧朔唇上碰了碰,咬了一口:“睁眼。”
萧朔不见回应,任他厮磨。
云琅摸出颗玉露丹,含着哺进萧朔口中,一手垫在他颈后,免得呛岔了路。
玉露丹护持心脉,入口极苦,过了一刻,慢慢化开一片清香。
“萧朔。”云琅解了他衣襟,嗓子压得极低,清冷凛冽一点点渗出来,“我不会走,一次也不会再走。”
“小王爷若有胆色,就当真将我绑了。”
云琅寒声道:“捆一世,锁一世,下了黄泉路,砸了孟婆汤的摊子,你我携手去投胎,生生世世,归于一处。”
萧朔胸膛隐约起伏,手臂动了下,眉峰慢慢蹙起。
他仍不足气力,却已开始尽力挣脱那片叫人留恋至极的宁静黑暗,被云琅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似在摸索。
“萧朔。”
云琅转了下手,同他十指相扣:“你信我,便睁眼。”
萧朔胸腔一震,应声睁开眼睛。
他身上像是叫冰水浸洗过一遍,冷得不带温度,眼底明明灭灭光芒仍眩,怔忡看着云琅。
云琅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力道一卸,结结实实砸在了萧小王爷的身上。
萧朔初醒,一口气被他砸净了大半,眼前又黑了一瞬:“云――”
“闭嘴。”云琅余悸尚在,没好气沉声,“睡你的觉。”
萧朔:“……”
“一刻前。”萧朔抬手,揽住身上失了人形的少将军,“我自觉正在睡觉,有人三番五次,叫我睁眼。”
云琅一时愕然,他还没见过这般不识好歹的,撑起半身,瞪圆了眼睛:“你这人――”
萧朔握住他手臂,抵着额头,闭上眼睛。
云琅就受不了这个,气势平白一软,僵了半晌,慢吞吞跟萧小王爷蹭了蹭额头:“行了,收收惊。”
此时不宜算前几次的总账,云琅暗地里记了账,暂且抛在一旁,顺手扒开萧小王爷胳膊,整个人咬牙切齿地自投罗网,贴上了萧朔胸肩:“早晚同你打一架。”
萧朔身上太凉,他知云琅素来畏寒,挪了挪,抬起手:“任打任杀,少将军请便……”
“你衡量一下。”云琅道,“现在把我推开,你这一个月都别想在榻上再看见我。”
萧朔静了一刻,垂了视线,沉吟着没再动。
云琅愕然:“你还真在衡量?!”
“倒并非衡量。”萧朔慢慢道,“只是子时已过,今日便是除夕,这一个月还剩下十个时辰……”
云琅一脚踹开萧小王爷,坐起来便要翻窗子走人。
萧朔眼疾手快,将云琅拉住:“少将军。”
“少将军心冷如铁。”
云琅叫他拖着,往窗前原地踏步:“这十个时辰,还请萧小王爷好生享受,在下告――”
萧朔静了静,握着他的手稍一用力,低声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