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我再听到大楚的官员妄议国事,几位这身官袍穿不长久。”
一顶妄议国事的罪名扣下来,这几名官员尚还不知自己九死一生,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年轻将官后退了两步,并不欲与他们过多纠缠,脚步匆匆,翻身上马,直往东南刘府方向而去。
时日长久的行路,即便是乌追这样的举世良驹仍然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它的马蹄没有一丝一毫的慢下来。
它的主人让他快些,再快些。
马声嘶鸣,马蹄踏雪奔袭。
漫漫漆黑长路,沿途经十里荒亭,穿过无人的旷野,过一道道九曲廊桥。
楚钦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风声过耳长啸,碎雪凝落在他的眉睫与冠发之上。
十里亭分开遥遥无期,谁能料到竟是永别?
赵长宁手捧金刀,长亭送别的模样分明还在昨日。
“赵大人来做什么?”
“我来送行。”
“送何人?可是赵茗?”
“也来送殿下。”
“赵长宁,西北和京城全然是两个天地,芸芸众生各自有不同的活法。”
“只怕我这一生都踏不出京城。”
“赵长宁,你会长命百岁。”
“前途茫茫,有一个人能替你遮风挡雨,总是好的。”
赵长宁没有长命百岁。
赵长宁甚至还没有见过西北成群的骆驼和马,也不曾见过西北广袤的草原和山。
而他也没有替他遮风挡雨。
乌追的缰绳勒裂覆着薄茧的手掌,割出一道道血痕。
一片沉云掩住月,刘府正门前积冰未消,两侧点起了长明灯。
昏淡的灯光雪中投下绯薄的影子,显得凄冷而寂寥,徒有几声犬吠于深巷中传来。
马蹄停下,他跃下马背。
乌追前蹄跪了下来,扑倒在冰冷的碎雪中,精疲力竭,低声嘶鸣。
刘府的大门被扣开。
刘府管家只见一道高大的影子立在府门外,身后映着簌簌而落的新雪。
借着微薄雪光尚能看清楚他腰间泛白的刀刃。
“不知阁下……”
楚钦闭了闭眼,“我要见赵长宁。”
刘府管家肩上披着厚衾,手中提灯,灯影照亮来路,“他死了。”
第九十三章
惨淡的昏灯衬着幽寂的雪光。
西北的将军腰间的刀落在了刘府管家的脖颈上。
直到刘府的主人踱步出来。
刘燕卿行至门槛处,指着刘府正门前悬挂着的长明灯,眼中无悲无喜,一字一句道,
“殿下看到了这灯了吗?”
长明灯又叫引魂灯,宅邸中死了人的时候会高高悬起,以驱引死去的亡魂前来与亲人相见。
深夜时候像灼烧着两簇嶙峋的鬼火。
楚钦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冷冽锋利。
“我要见他。”
“秦王殿下,他死了。”
“我要见他!”
刘燕卿一双细长的眼盯着楚钦,棕黑的眼珠子在灯影中显得有几分阴冷。
“刘府的大夫进进出出十多日,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殿下可以去外头打听打听,他身中丹砂,又在牢狱中受了不少折磨,殿下以为他是铁打的,还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等着您回来?可怜他到死都心心念念着金刀的下落。”
楚钦的眼前一片红雾。
血的味道在喉间蔓延。
“他……还念着金刀?”
刘燕卿负手而立,轻声道,“他等着见殿下最后一面,不过听说西北班师,需要两个月才能回来,就死了心。昨夜天上下着大雪,他在我怀中断了气。”
楚钦踉跄两步,喉间的血腥味蔓延到了唇齿,“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乱坟岗。”
“刘燕卿!”楚钦目眦欲裂,手背青筋暴起。
刘燕卿眼中似有悲悯,“他这一生坎坷,不愿再有来生,让我断了他的轮回路。”
大楚民间有一种说法,被野兽裹腹的人阴间的阎王爷不收,死后不能入六道轮回。
大楚每个市镇都有乱坟岗。
人间太苦,人们经历的苦难各一,最后却总在乱坟岗中殊途同归。
于是乱坟岗日日都添新魂。
所以当初骊妃恳求的时候,楚钦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尸骨扔进了乱坟岗,眼看着她被野狗和秃鹫一点点啃噬干净。
楚钦心中大恸。
高门紧闭,风声正盛,门外的年轻男人牵起了他奄奄一息的马。
乱坟岗中荒冢林立,遍地尸骨,时有秃鹫和乌鸦在上空盘旋。
楚钦在横陈的尸骨中笔直的站着,他周围是凌乱的枯草和扭曲的枝桠。
凛冽的寒意浸透了四肢百脉。
黑色的靴下踩的哪一块才是他的尸骨?
那吱呀一声断了的残枝,就像是一个人碎掉骨头时候低哑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