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作为女子,她的身量到底是高了一点,脸角轮廓似乎也过于分明了一点,整个人便少了几分秀美,跟温柔贤淑就……更有点差距了。
可她们记忆里的三娘不就是这样么?利落清爽,沉默倔强,和别人嘴里的那个孝悌楷模全然不同。她们以前都觉得,三娘定然是变了,只不知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万万想不到,她竟是毫无变化,就连下车的动作,都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还有三郎玄霸,他看去是比世民白净单薄一些,脸色似乎也不大好,但那挺拔秀致的样子,哪是病弱少年的模样?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不过,她们都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女,纵然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依旧笑得滴水不漏,两人上前几步,向凌云见了礼。
待到凌云回礼时,四娘便拉住了她的衣袖:“阿姊切莫多礼,唉,这些年不见,阿姊越发高挑了,就算低下头来我也赶不上。我这些年竟是白吃白喝了!”说完还哀怨地拍了拍的胸口。
五娘笑微微地接道:“四姊姊既然知道,回头洗尘宴上爷娘好容易准备齐那么些好菜好酒,你可定要少吃少喝些,省得又白费了。”
凌云不禁莞尔。她记得四娘天生小巧,打小便最羡慕别人的身量,而五娘就喜欢变着法子地打趣她。这样的话,她从前不知听过多少,此时再次听到,自有一份亲切。
另一边,四娘的夫婿段纶和五娘的夫婿赵慈景也向着三娘遥遥行礼,又上前迎住了玄霸。那段纶的模样颇为英武沉稳,和娇小机灵的四娘相映成趣;赵慈景更是生得俊美异常,和斯文秀丽的五娘看着更是一对璧人。
玄霸原本一直有些神思不属,待瞧见这两位人才出众的的姐夫,心里忽有触动,神色言谈反而渐渐自如了起来。
世民瞧在眼里,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待得一群人说说笑笑来到正堂,向等候在堂前的母亲窦氏见礼时,他的一颗心又悄悄地提了起来。
看着窦氏,凌云的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上回见到母亲,还是三年前,那时因皇帝留驻长安的时间越来越少,父亲又做了殿内少监,窦氏决定举家迁往洛阳,她和玄霸从武功赶去送了次行。那时他们都以为,他们很快就能回到家里……没想到,一晃就是三年,如今四娘和五娘都有了孩子,连世民也很快就要娶妻。
三年来,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母亲窦氏了。
其实不光是这三年,这么多年以来,母亲好像从未变过,永远都是这般仪态万方,永远都是这般光彩照人。这两年时常有人惊叹玄霸生得出众,不过是因为玄霸生得最像母亲。只是如今母子俩当真站在一处,凌云纵然偏心弟弟,也不得不承认,玄霸的俊秀跟母亲的容色,还是差了很远。
看着她微笑凝眸的样子,谁能相信她已是年过不惑?谁又能相信,她看着的是三年未见的儿女,而不是檐下今天新开的海棠花?
其实母亲看着谁的时候都差不多吧,除了,她的二郎世民。
凌云知道自己不该多想,但迎着母亲毫无波动的眼神,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心底的一声苦笑。而一边的玄霸,只抬头看了窦氏一眼,便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两人并排向窦氏行了大礼。窦氏微笑着点了点头:“赶紧起来吧。这几日天气不好,你们路上想来辛苦,不如先回去洗漱休整一番。过两个时辰再来这边用饭,到时你们的父亲也该到家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她的声音亲切无比,笑容温柔之极,字字句句都是体谅。凌云听着,却只觉得心里更冷了一些。
看着窦氏不知落在何处的眼神,突然之间,她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这样完美无瑕的温和亲切,索性直接抬起了头:“多谢母亲体谅,只是女儿有些话,还是想先跟母亲说一声。”
她的声音虽轻,却自有一份坚决。李世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四娘和五娘也隐隐意识到了有些不对,玄霸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窦氏却依然静静地看着凌云,脸上的微笑一丝都没变。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挥了挥手,四娘五娘相视一眼,无声地退了下去,世民倒是想留下,但在窦氏看了他一眼之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只有玄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越战越直。
凌云只得轻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到外面去等自己。看着凌云的神色,玄霸眼里的不服渐渐变成了委屈,却到底还是低了头,转了身。
婢女们不知何时已走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堂屋里,转眼便已只剩下了母女二人。屋里炉火依旧温暖,香炉也依旧氤氲,然而就在两人沉默之中,整个屋子分明已变得越来越冰冷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