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眸光沉冷,并不应声。
楚恒之却以为他是无言反驳,说得兴起:“她自己不想活,死便死了,朕已然应了陆柏言封她为妃,免其自戕之罪,迁入皇陵,是那个老匹夫不识好歹,竟敢行刺于朕!怎就不是死有余辜了?!”
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千秋功绩,侮辱臣子亲女,将人逼死后以为一个名分便能挽回,竟丝毫不顾君臣之情,言之凿凿,当真无半点愧意。
待他说完,才发现那西平王面无表情,甚至眉眼间含着嗤讽与厌恶。
楚恒之心生怒意,讥讽道:“当日.你不也是如此待淮王?如今装什么正派好人?梅西庭,这是大楚,是朕的江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个女人算什么?朕命令你,杀了那些忘恩负义的老匹夫!”
他说得实在理直气壮,梅庚一言不发,不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出了门,背后响起瓷器碎裂声,梅庚脚步一顿,又是一声嗤笑:“什么东西。”
忘恩负义?
恩义二字何其重,楚恒之做了太多年皇帝,昏了头了。
宫门外,裹着狐裘的淮王迎上来,难掩紧张轻声问道:“有没有事?”
梅庚思索片刻,“没,他让我去杀了李观和赵延真。”
楚策一怔,“那你?”
梅庚:“自是不曾应下,不过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他稍微顿了片刻,上上下下地打量楚策,诚恳道:“你可能真不是他儿子。”
楚策眨眨眼:“……”
西平王便将人揽入怀,轻轻吻了吻他鬓角冰凉的发,“说他是禽兽都辱没了这二字,他怎么配?”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独属于他的楚策
西平王在御书房触怒圣颜,满朝文武已然见怪不怪。
自古以来蔑视皇权者,若不独揽大权,便是死无全尸,可西平王如此骄狂不羁,皇室也奈何不得他。
洛王污蔑淮王在前,西平王与淮王断袖在后,陆府又一夜失了荣宠,几位告老还乡的大人接连遇害,清官贤臣失望不已,贪官污吏战战兢兢。
满城风雨。
将至年下,陆府大公子请旨,远离永安,戍守北地。
朝南坊,践行宴,昔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今变了模样。
但陆执北的沉稳出乎梅庚的意料,在得知陆柏言与陆清澜死因时,他怔了片刻,又笑出声,漠然道:“原是如此,我明白了。”
风溯南气得直哆嗦,苍白着一张脸骂道:“操……他还是不是人?”
“嗤。”虞易自鼻腔冷嗤一声,替自己斟了杯酒,瞥向沉默的陆执北,说了两个字:“放心。”
陆执北沉默着与他碰了一杯,语调平稳道:“身体不好,你少喝点。”言罢微顿,又瞧向梅庚身边斯文清隽的淮王,瞧见他眼里似有若无的歉意,又道一句:“小殿下也是。”
楚策微怔,温声应下:“好。”
梅庚轻叹,小家伙看似波澜不惊,可桌下那只白皙纤瘦的手掌始终紧攥着衣袖,骨节泛白,可见其力道之大。
他很想抱抱心思惴惴的小家伙安慰,但他的小策过于固执,心思也实在敏感。
“北地苦寒。”梅庚暗暗伸手去,拍了拍淮王殿下微颤的手安抚,正色道:“陆伯父当年也在北地率军征战,应有不少旧部尚在,我知道你去做什么,但想要北地兵权绝非易事。”
陆执北敛了笑意,“想要兵权,便需战功,我明白。”
北狄虽瞧不上中原汉人,但也实在老实,蜗居一隅,大有避世之意。
主动挑起战乱便要受百姓诟病,想在北地立军功,实在不易。
“若……”陆执北捻着酒杯,好似彻底收了年少时的梦,轻轻道:“忠王反了呢?”
若是忠王谋反,便起战事。
忠王楚掣,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西北之战危急时,他尚在府中与乐姬饮酒作乐,性情不算残暴,却实在荒唐。
虞易挑唇笑道:“有个西平王镇守西北,若你能得北地兵权,说不定日后还能封个镇北王。”
陆执北淡淡一笑,不曾应声。
少年蜕变,终是舍了江湖旧梦。
精通生财之道的风二少思忖半晌,忽而大惊失色:“忠王造反了?!”
虞易叹了口气,往他面前的碟子内夹了颗红烧狮子头,“吃饭吧。”
“……哦。”风溯南一头雾水。
——
次日,北风飘雪,积云蒙蒙。
陆执北启程离开永安,马车里跟着他刚小产不久的长姐陆清麟。
前路遥遥,无人相送。
他们都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走便痛痛快快地走,无需后会有期,只待来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