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青瓷杯碎了满桌,温热的茶水和着鲜红的血,一滴滴地连着串淌下去。
那只瓷盏到底还是没能在梅庚手里保下小命,风溯南和陆执北同时一滞,便见那容貌俊美的年轻人眉心涌上惊人煞气,如同氤氲着的浓稠黑雾,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活脱脱一个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他轻轻道:“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梅庚并非想不到楚策和虞易会受委屈,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料到他们竟会被欺辱至这般地步。
这看似无甚说服力的保证,却让风溯南和陆执北无从置喙。
“这次的事交给我。”梅庚若无其事地收了手,低目瞧着深深嵌入掌心的碎瓷片,雪白的瓷,猩红的血。
风溯南和陆执北这次都默不作声。
瞧西平王跟个煞星似的,哪还敢出声反驳?
——
二人走后,梅庚坐在原地良久,随手将碎瓷片摘出去,将染血的手洗干净,出了房门。
院子里显得荒芜,下人不多,草木枯黄,梅庚淡淡扫了眼,便借着月色回了卧房。
还未进门,便远远瞧见烛光亮着,他轻轻推门而入,迎面便是那屏风外正趴在桌上的少年,睡得香甜,呼吸平稳。
如今年纪小,眉眼稚嫩,面若白玉,分明是永安长大的小家伙,那精致小脸却是江南调的风情,温软绵糯。
梅庚见过这人长大的模样,当真是眉眼如画,长身玉立地在柳树下一立,便能将初春冷寒的天,站出江南四月的风景。
美得不可方物,即使妖如虞易,也比不上楚策那似雪的素净。
他站在门口也不知多久,才惊觉门还开着,顺手便将门带上,还轻手轻脚地怕惹了小孩睡觉。
做完才反应过来,梅庚苦笑,他这是干什么呢?
脚彻底僵住,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曾对他体贴入微,这些下意识的关怀便入了骨。
他轻叹着上前,也不管是否会扰了少年,便将人抱了个满怀,往屏风后走去。
小皇子一动不动,梅庚便猜着他是醒了。
楚策不说话,他便权当人还睡着,抱回了房放榻上,自己往边上一坐,借着烛光瞧小家伙还没长开就已然极美的脸,一时看出了神。
掌心存留着温热,他却不自觉地想到那晚,亲手杀他的那晚,凶狠残酷,手里人皮冰凉,几乎要将整只手冻伤。
掌心那瓷片划出的伤口忽然丝丝的疼。
第二十七章 各念旧事,再生愧意
那几乎是他们之间无法抹去的沟壑,梅庚骨子里的执拗变成了疯和狠,对楚策恨到杀之也无可纾解的地步。
烛光下少年面容恬淡,与前世临死前面色枯槁截然不同,更别提最后那血肉模糊的狰狞模样。
这么一看,梅庚破天荒地觉着有些愧意。
楚策那道圣旨,灭了梅家,害了将士,这是梅庚的心结,死死禁锢着心脏的死结。
楚策决意争储那日起,梅庚就明白他们之间再无可能,楚策要做皇帝,他认了,他帮他;楚策要娶妻生子,他也认。没了爱人,梅庚这一腔热血便撒给了泱泱楚国的江山。
他固守西北,舍命拼杀,那股疯劲狠劲在战场上也是出了名的,枪尖沾了血,握枪的人也成了疯狗,再不是那文武双全皎如玉树的大公子。
往事不堪回首,但梅庚却时不时地会想起,很快思绪便又扯到了眼前装睡的小皇子身上,视线便难以自制地游弋到了那双纤瘦的腿。
凝辉楼有多高他清楚,从上头摔下来,竟还要靠着风溯南想方设法地递药进去,这事儿即使是前世,他也不曾知道。
鬼使神差地,他竟伸了手,轻轻抚上了楚策的膝,一寸寸地往下游弋,恍惚记起前世楚策身子不好,尤其腿疾常犯,每逢阴天下雨便痛得下不了榻,冬日更是难熬。
他知道楚策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落了病根,但楚策没提过,他自然也就没问。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凶险到险些废了腿这种地步。
他想得出神,装睡的便不坦然了,那携着温热的掌心在腿上摸来摸去,隔着衣服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楚策颇为欲哭无泪。
这不光明正大耍流氓吗?
偏偏装睡是装了,就这么醒来岂非更尴尬?
楚策屏息竭力忍着,面颊却氲起淡淡的薄红,直直地蔓延到了耳尖。
羞臊得慌。
房中静谧,楚策也不明白梅庚这闹得是哪一出,想了又想,发觉梅庚只是在他膝上来回磨蹭,最多抚弄下小腿便又摸回去,倒是没再碰别的地方,这么一思忖下来,只当他是想起前些日子为了这个王位跪求圣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