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淮野静静地看着他。
蒋墨身子发抖,眼眸隐隐浮起戾色。话已出口,他便再不想忍了:“你后悔么?你的两个儿子互不理睬,互相敌视,你可曾想过这一日么?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回到当初,你还会继续那么做么?”
蒋墨向前一步,颤声:“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囚禁金姨!非要这么将大家折腾到这一步!如果你不囚禁金姨,金姨不会抑郁而死。我母亲不会痛苦又怨恨,与你闹成今天这样。原霁不会出生,他不会像今日这般怪你;而我……我也可以成为让你骄傲的儿子,你也可以悉心教导我!
“可你就不!你非要那样,你真的不后悔么?”
蒋墨厉声:“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总是不辩解!你说啊!我想听你说一句——为你自己辩解一句!哪怕一句!我的父亲是神,是天上的鹰,是凉州的狼王……他不应该是我看到的这个样子!不应该是让两个儿子都心生怨恨的父亲!”
原淮野静坐。
他盯着蒋墨,目中光并未闪动。
待蒋墨发泄够了,原淮野才缓缓道:“心生怨恨有何不好?有的人,连怨恨都生不起。”
蒋墨怔忡。
原淮野目中如蒙着一层灰,他明明就在蒋墨面前,他说话的声音,却隔着雾一般听不真切。蒋墨努力聆听,才听到原淮野淡声:“我从不后悔我做的所有事,也不否认我犯的所有错。
“我这一生,家族,凉州,国之大义,家国天下……绑了我一辈子。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出于公心,为了公心。得到金玉瑰,是我唯一一次私心。
“那是我给自己的安慰。只是结果不好……但我什么也没有,唯独只有这个安慰了。你想听我辩解,想听我说。有什么好说的?我这一生,早就结束了。
“我,无话可说。”天子近些年多病, 好在有小太子正在长成。梁王却是好玩乐的,他在钟山下拉着诸国使臣一道举办马球赛,扬我国威, 长安城中不少贵族男女都有兴趣参与。
原霁是不参与的。
他只是一个凉州少将军的身份, 就需要跟人解释无数次他为何会出现在长安城郊, 实在麻烦。何况长安城下郎君女郎们这些游猎打毬、追鹰逐狗的游戏, 在他眼中如同闹着玩一般。
真正的将军是不与人炫耀武力的。
星夜下, 原霁走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 他不和长安人士交流, 免得落人口实,他眼巴巴跟着的,是自己的妻子。关幼萱和张望若行在前边, 师姐妹二人聊着天。张望若随意往斜后方瞥,就能看到原霁昂然无畏、又偷偷瞪来的眼神。
张望若咳嗽一声, 打开折扇挡住唇角的笑意。
关幼萱正与张望若比划,并有意气原霁:“昨夜, 公公手挽大弓如捞月,威风凛凛,他箭来的时候,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原霁在她们身后嗤声:“小淑女就会睁眼说瞎话。什么没反应过来?若非我拦了一下,那位将军就被他一箭射死了。我比所有人都最先听到了声音!”
关幼萱不理他, 继续和师姐夸赞:“公公多年不上战场, 又因旧伤而不能动武,就这般, 他能拉满一支箭。那箭射在地上, 昨夜需要三名武士一起合抱, 才能将箭拔出, 好大的力气……”
原霁再次插嘴:“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张弓能同时射出三只箭,准头全是十成十!你没有见过,就不要少见多怪。”
关幼萱忍了他半天,此时也撅起了嘴。她与自己的师姐聊天,他厚脸皮跟着也罢;她与师姐说什么,他都要插话,唯恐将他自己拉下;插话也罢,她说什么,他都要反驳。
关幼萱回头,瞪向原霁。
小淑女目光清黑若秋水潺潺,唇儿嫣红如芍药花瓣。原霁欣喜,大方地露出笑容。
关幼萱板着脸,正儿八经地怼他:“昨夜长公主要我们缴械投降,难道不是公公救的吗?这总没错吧?”
原霁讥诮道:“我需要他救么?是他惯会显摆!我有陛下所赐的千里马,这马马速不如我原来的马,我为什么骑它出凉州?不就是为了应对昨晚那样的意外情况么?陛下所赐御物,当临君面,长公主她敢动手么?!
“他要是不来,昨晚我也能自己解决问题。你们以为我没脑子就敢出凉州吗?”
关幼萱怔忡,她真的没想到这个。她知道原霁打仗是很厉害,但是生活中,她更多见到他鲁莽的一面。原霁有勇有谋的一面,实在让她罕见……原霁见她这般,气得倒仰。
她非但不爱他,她都不信任他的能力!
他是娶了怎样一个坏妻子!
张望若见小夫妻这般,咳嗽一声,委婉建议:“大庭广众,这般吵架也不好。不如你们私下解决?让人看笑话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