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晟立在床前,久久的安静后,低声道:“太傅,我真庆幸……那日能和你一同回来。”
“否则,我会发疯。”
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那晚睁开眼,看见的不是主殿欢歌纵舞的场景,不是苏融迈入殿门遥遥而来的模样……而是三年后卧榻旁永睡不醒的人,而是一具丢失了其内灵魂的空壳——那他一定会疯掉。
一想到差点会第二次失去苏融,越晟就连一时半刻也不能忍受,甚至明明如今不应有头痛之症,却也隐约觉得针扎般的刺痛袭来。
“越晟!”
苏融忽然提高了音调,他把人拉过来,恼怒又无奈道:“我就在这,别多想。下次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越晟这才堪堪收拢心神,但语气还是低落:“若是太傅再抛下我……”
“不会。”苏融这时深切地体会到何为自作孽不可活,试图努力抚开他心头的阴霾:“陛下,那也许只是一场梦。”
“梦?”越晟明显不信:“那为何我与你梦见一样的经历?”
“为何前几日的殿内确有毒酒,为何楚璟会趁夜突出重围消失无踪,为何长定殿的宫人里会有小汤子?”
苏融:“……”
越晟嗓音沙哑:“太傅,我曾经把你害死了一次。”
顿了顿,他又说:“也许还有第二次。”
苏融不知道这崽子的妄想症是哪来的,开口阻止越晟无休止的自责:“没有第二次。”
“方雪阑患有心疾,”苏融说,“陆太医告诉过我。不是你的错。”
越晟倏然抬起眼,直直看着他:“你曾说陆太医瞧不出究竟。”
苏融抿了一下唇,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又有点犹豫:“……其实是后来才知晓的,并非有意瞒你。太医曾说并无大碍,按理来说应该……”
越晟霍然转身,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太傅,你又骗我。”
苏融:“我没……”
越晟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
苏融怔了一下,茫然地望向他。
越晟的神色很难看,似乎非常愤怒,却又不忍心对眼前的人发作,冷声道:“太傅,孤生气了。”
苏融张了张口,刚要认错,就见越晟一甩袍袖,竟是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苏融呆了好半天,才发现越晟十分难得的,把自己丢下了。
……还不让他把话说完。
苏融很有点委屈,他坐在床边上,喃喃自语:“可是明明就没有什么问题啊……”
陆太医的确告诉过他方雪阑身体较寻常人弱一些,貌似还有些先天不足的心疾,但并没有太大影响,只要按时服药,他至少还能活蹦乱跳很长一段时间。
苏融想了想自己穿回来之前的一些迹象,也不像是心疾发作的症状。
怎么会?难不成……是陆太医诊错了?
越晟把殿门砰地一关,力气之大震得顶上的细尘四散飞出,宫人们鹌鹑般一动不敢动,唯恐被正在气头上的暴君发现。
积福忙不迭走过来,偷偷去瞧越晟的神情,却惊异地发现天子脸上并没有什么暴怒的表情,反而似乎……还有点郁闷。
越晟绷着脸道:“看什么?”
积福低下头,惶恐不已:“奴才不敢。”
外面阳光正好,越晟对着阶下洁白的积雪沉思了半晌,突然开口:“去把孤的被褥搬出来。”
积福:“啊?”
越晟冷冷道:“丞相冒犯了孤,孤这段时间都不想再见到他。”
“还有,”他站在廊下负着手,面无表情,“让每一个伺候的宫人都告诉苏丞相——孤很生气。”
积福:“……是,陛下。”
越晟离开长定殿的时候,瞥了殿门方向一眼,果然见苏融打开门,匆匆走出,和廊下的小太监说了两句什么,又远远地朝自己望过来。
越晟别开头,不和苏融对视。
他的太傅原来是个爱撒谎的骗子,若不是今日恰好说到这个话题,越晟竟不知苏融之所以能穿回来,是三年后心疾发作的缘故。
他本来以为……
以为是上天眷顾自己,让他能重回三年前,把一切没来得及挽回的错误都弥补过来。
但假如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眷顾,只是苏融再一次用了死亡的代价,给了自己重生三年前的机会呢?
宫道上安静非常,扫雪的宫人低头行礼,越晟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前方,心里堵塞似的难受。
苏融想骗他,越晟却不愿意如此,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苏融一个人承担一切。
他不要苏融骗他。
日暮西沉,长定殿的灯火逐次亮起来,苏融看了会书,揉揉眉心,问旁边的小宫女:“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