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词的眸光浮现出深深的震惊与动容。他从未想过一个普通的沟渠后竟隐藏着这般残忍的真相,他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捏紧,捏到手指都泛起白色。
顾政还在继续讲述:“我十岁那年曾帮人在土地间劳作,那时候正是沟渠来水之际,一族的人都在土地间忙着劳作。贪心的他们担心水源流走,不够他们灌溉田地,于是便将沟渠堵住了。”
易词沉默,倘若水流流不到下游,等待下游百姓的结局只能是粮食不够,人人受饥。
“下游一族的人久等不来水,便派了人到上游来查探。发现是上游的人故意把沟渠堵住之后,下游一族的人全都愤怒了。他们拿起武器赶到上游来,与上游一族的人发生了惨烈的私斗。那一场私斗,死掉的人足有四十。”
而这只是一场私斗死掉的人数。
或许每一次汛期,每一条沟渠都发生过这样惨痛的事情,起因只是为了一些眼中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水。
小小的沟渠埋葬了不知多少人命。
易词别过头,不忍再看这条沟渠。尽管他知道回避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但易词只要一看到这条沟渠,就仿佛看到了堆积在其中的密密麻麻的尸体。
顾政驱马,离易词更近了一些。他即便是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依旧平静,甚至显得冷酷,只有眼眸中偶尔闪过的几丝波动,才能证明他并非外表的那般冷漠。
顾政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件事情。水在某些时候的重要性远超过你的想象。”
顾政的眉头拧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一件他十分厌恶回想起的事情。
“十二年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四国联合攻秦,包围了秦国两座相连的城池。两座城池的人皆选择了死守城池,等待救援。等朕亲率大军赶到时,一座城池的百姓虽然疲惫憔悴,却并无大碍,而另一座城池的百姓伤亡惨重,活下来的百姓也如行尸走肉一般。”
顾政深深地看着易词,深邃的眼眸仿佛不可见底的深潭:“你知道这是为何?”
不知为何,在顾政的注视下,易词打了个寒战。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半夜更,大家明天看吧。两座被围困的城池, 譬如两座孤岛,虽彼此邻近,却无法触及。
四国大军重重包围之下, 两座城池有了不同的结局。
易词听过这场战役, 在那场战争中, 顾政亲率大军,以秦国一国之力打得四国溃散奔逃。自此四国衰败, 六国之中再无一国拥有对抗秦国之力。
虽然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 但其中内情易词却是不知晓的。听顾政这么一说, 易词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 却不敢继续往深了联想下去。
顾政锐利的眼眸像是穿透了易词的身体, 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即便是顾政这般性格冷酷沉稳之人,在提到那场战争时依旧瞳孔中有着震荡。
当封闭的城门终于打开,一座城池的人疲惫的面容流露出欣喜, 他们欢欣雀跃,彼此拥抱流泪, 庆幸自己终于扛过了这场围城之战。而当顾政来到第二座城池时,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不知为何,顾政的心中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腐烂腥臭的气味从封闭的城门中涌出, 让顾政变了脸色,也让顾政身后跟随的将士们得胜的喜悦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驱马缓缓进入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 仿佛进入一座人间炼狱。
尸体!血迹!
一堆被剜去血肉的尸体堆积在坑里,苍蝇乱飞, 蛆虫蠕动,浓烈的腐臭味便是从其中传来。让人只看一眼就胃液翻涌,控制不住想要呕吐。
城池中存活的下来的人麻木地看着入城的军队,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空洞。
城池中的人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只能靠着城池中仅存不多的粮食渡日。但很快,粮食不够了。剩下的粮食优先供给了守城的士兵,而城内的百姓只能忍受着饥饿与口渴。
如此饿了十天,已经有不少人饿死。那些尸体无人打理,就这么丢弃在街上。
又过了五天,终于有人扛不住蚀骨挠心的饥饿,开始率先向那些尸体下手。
于是骇人听闻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要想活下去,只能如此。
易词眼眸浮现出深深的骇然,他的胃强烈翻涌,想要呕吐。他用一只手捂住嘴,眼里渗出了泪液。
顾政问他:“为何一座城池的人能够安然无虞,另一座的城池却发生了这种惨剧,你知道其中的原因么?”
易词的脑子很混乱,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政道:“因为一座城池有运河流经,粮食等补给物可以通过运河输送进城,是以这座城池的人虽然粮食不多,却不至于短缺到那种程度。但另外一座城池,则完全被包围得密不透风,粮食无法输送进去,才酝酿出了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