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憋了半天才忍住,没冲那个拇指翻白眼。
二人又等了片刻,张和才饿得胃都响了,裘蓝湘与辽书还未回来。和汪溱商量了一下,二人揣起库账,亦朝角门而行。
裘蓝湘似与外间押车人在推拉些事,二人走到近处,还未出院,便听得外面一男声道:“你莫再劝了,这银票我等实不能收。”
裘蓝湘道:“贺大哥,我知你义薄云天,只我是个生意人,岸上许多事求了你,这几张银票你当是安我之心,万请你收下。”
张和才耳中听着这话,跟在汪溱身后跨出角门。
他前脚方出,后脚便僵在了门槛上。
前些日子他还在计较,说近来倒霉,不知菩萨是埋怨他久不去朝拜恼的,还是埋怨他朝拜了,捐的银子不够才恼的。
他现下肯定了。
盯着和裘蓝湘推拉的贺铎风,还有他身后环臂倚墙立的李敛,张和才惨白着脸想,是他娘的后者。李敛又换了张面孔,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他做梦都认得。
张和才吓糊涂了,脸皱得和只老橘子一样,脑子连过没过,脱口痛骂道:“我佛啊!你丫的掉钱眼儿里去了你!”
他这声痛呼蓦然,众人刹那静默,皆望向他,李敛自然也不意外。
二人目光相触,隔着三个人,两丈路,和一段渊源。
张和才见到李敛倚墙的姿势散开,侧变正,直直盯着他。她面上一切表情消散,尽转错愕。
张和才和李敛的几个照面中,她五官从来复杂,笑不是笑,恨也不是恨,这是张和才头一回见到她口鼻眉眼,全表露一个意思。
错愕。
只这纯然的错愕仅持续了片刻。
望着面色苍白,手脚皆软的张和才,李敛忽然纵声而笑。
她顾不得旁人,大笑得酣然,笑得弯下腰去,扶着车板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众人的视线从张和才身上转去了李敛,片刻又转回张和才,张和才却受不住这观瞧,猛一转身,仓皇逃了。
众人又是一惊,半晌回过神,贺铎风当先走去,拉起李敛,他叹气道:“七娘,你又去惹那公公了罢。”
李敛仍是在笑,哈哈笑得上不来气,也说不出话。
裘蓝湘顿了一顿,圆场道:“贺大哥,既你友与张总管相识,来去总是缘分了。”她来到李敛身侧,弯腰拍拍她身上灰,又道:“既有这层渊源,不知你友……?”
李敛捂着肚子,喘着气断续道:“我、我不是他朋友。”
裘蓝湘一愣,贺铎风旋即摆手道:“妹妹,罢了吧,七娘是风里来去的,不做黏脚的护卫活,还是我另寻几个弟兄帮忙。”
裘蓝湘也不强求,颔首方要应声,李敛望了眼王府中,长吸口气压住笑意,问道:“护卫什么的活?”
贺铎风马上知她要做什么,蹙眉道:“七娘,你又要戳事!那虽是个公公,但你也——”
李敛轻笑一声,道:“贺傻子,我方才刚说了,你我不是朋友。”
贺铎风话头顿住,半晌道:“七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李敛并不搭腔,只环手问裘蓝湘道:“什么活计?”
“……”
裘蓝湘冲贺铎风歉意一笑,贺铎风终也无奈笑笑,叹口气拍拍李敛肩,道:“我去送板车。”话落旋身走了。
待他过去拐角,裘蓝湘看向李敛道:“敢问——?”
李敛答道:“‘神隐刀’李七。”
裘蓝湘立时听得身后一声抽气。她扭头瞧了眼,发现是跟来帮忙的船老大林正飚,此人在她手下走船过水,练得一身好外家功夫。
裘蓝湘转回身道:“七娘,敢问早前做什么活吃饭的?”
李敛道:“做杀人活吃饭的。”
裘蓝湘明显顿了下,又道:“护卫没做过?”
李敛道:“从没有。”
她又道:“但我可以学。”
裘蓝湘笑了。
笑过了,她温声道:“我家此次海归,货运走量极大,过些时日要运往京畿去,我虽保了镖,但前年便因准备不周,险些让人劫了皇纲,故此次请了贺大哥,让他寻几个岸上的大哥们帮忙看顾。”
李敛挠挠下巴,问道:“何时走?”
裘蓝湘道:“乌江收了香便动身。”
不待李敛再开口,她又明确道:“约两个月,不会早于一个半月。”
李敛又道:“去京畿多久?”
裘蓝湘道:“路途一个月,到了京城我裘家总号便散镖。”
李敛道:“可以。”
裘蓝湘道:“月银二十两如何?留候不出的这两个月银子照发,只你需自寻地方住。”
她露了生意人的面目,李敛便也冷静道:“不必给如此多,砍半也行,我不缺银子,只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