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爷说了声:“等着。”接着趴下身子,顺着泥水爬进了洞子里。
三人在洞外的大雨中立了不多时,洞里很快传来沉沉人声。
那人道:“问你的问题罢。”
李敛将银票叠起来,两指夹住,使内劲朝里打进去。
她当先道:“当年权盛一时的大太监符柏楠,为何要提拔无名的凉钰迁。”
大智大通沉默了一阵,道:“邙山白门。”
李敛的唇抿了起来,神情有些微妙。
片刻,她轻笑一声道:“你知道我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探查你是不是真的大智大通。是不是。”
大智大通道:“不错。”
他又道:“你的银子还够两个问题。”
李敛听懂他言外之意,不再问废话。
吸了口气,她道:“前朝洪夏三年时,大太监符柏楠血洗宫闱,篡杀一龙双凤,扶正皇女夏觅玄当朝。这是真的么。”
再度沉默许时,大智大通吐出两个字。
“不是。”
【轰——!】
天上猛地一道闷雷。
雷声炸响,劈碎这一个字,劈开一个秘密。
就着这雷声,大智大通道:“前朝女皇育有七子,二子早折,余五,符柏楠杀其中之二,一为五公主夏平幼,一为七公主夏倾颜。其中七公主夏倾颜本应得天龙正位。符柏楠为夺权,杀夏倾颜以牵制女皇,又命手下杀女皇爱女夏平幼以绝根,然他手下一名唤许世修的少监与太监凉钰迁合谋私纵,从皇宫侧角门放走了五公主,使其流落民间,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
李敛的五官紧着,脸白得如同远山的雾。
秘密轰轰而落,响雷一般扎穿她的天灵盖。
“你还可以问一个问题。”
“……”
李敛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
静默许时,她问道:“那日私纵五公主,必有小黄门守门,那个黄门的名字是什么。”
大智大通道:“张富安,此人自幼入宫,活得不长,二十年前便已死了。他只有一个干儿子,那个人,名叫张和才。”“……张和才。”
“……”
“张和才!”
张和才一个激灵, 猛转过身去。
“……”
长夏绵延, 鸣虫满树, 府园中锦簇花丛接连成海,树荫如云。
望了许时, 张和才慢慢转回头来,垂首立在树下,抓着手中的竹簸萁, 将糙米有一搭无一搭地撒在地上。
他脚边围了一圈鸡, 一圈鸭, 一圈鹅, 还有几只看热闹的鹿。
张和才双目无神, 呆望着地上啄食的鸡, 眼神穿过鸡身的翎羽, 看向了他处去。
树冠上鸣虫声声, 树底下沉寂无言。
呆立了许久, 张和才忽感到被人拉扯,眼神一动, 他才见到一只鹿探着鼻子, 在嚼他的衣服袖子。
看了有一会, 张和才才回过神来,赶忙将空荡的衣袖从鹿嘴里拉出来, 倒空了手里的簸萁,从地上的竹编篮子里拿出几个菜团子喂给鹿。
鹿吃完了菜团,又去舔他手指上的残菜, 仿佛在舔几根细枝。
张和才瘦了。
双颊下陷,指骨突出,从李敛走的那日为始,张和才以摧枯拉朽的态势颓消下去。
一个半月,他瘦得脱了一层皮。
他不知自己是否会永远这般瘦下去,直到哪一日,随着长夏最后一场雨,无声地消失在这世上。
张和才自认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打死也不会认。
“……”
动了动眼神,张和才深吸口气。
搓了把脸,他拾起簸箕拍了拍,夹在腋下,两手袖起来,旋身朝外走去。
出了园子拱门,张林正弯腰在那拾掇树下的叶子,扭头见到张和才,他忙挂了个笑脸,躬身小跑过来。
“爹,早饭给您搁桌上了,您赶早了用。”
张和才懒言,仅摆了下手,把簸萁递给他,朝另一边走。
张林搁下扫帚簸萁又跟过来,亦步亦趋道:“爹,您用一点儿罢,今个天儿凉,厨房里新攒的酸豆角,腌的莲子,还有点儿开胃的金菜,就着饼子喝粥,唏哩呼噜一顿,一整天儿都舒坦着呢。”
张和才不理会他。
张林追在他身后半步,笑行道:“爹,爹。”
张和才被他烦得停下脚步,转头尖声道:“别瞎吵吵,要吃你自己个儿吃去!”
话落扭过脸,也没管张林,大步走了。
张林没趣地在原地立了许时,冷嗤一声,转身自朝下厨房而去。
撵走了张林,张和才穿行几进院落,回屋换了身外出的衣袍。
近来乌江将行入秋,疾风连雨,长刮不绝,不少旧屋的檐上瓦给刮去,前些时日张和才还带全府人四下寻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