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躲闪不及,被砸到脑门,痛呼一声,额上顷刻破皮渗红。
解桐一口急火撒出,终于看清进来的是谁,神情一怔。
这几日,明黛都来,她推拿手法精炼,温柔健谈。
她们很多处兴趣都默契相投,连解桐最喜欢的几个冷门话本她都看过。
解桐没有姐妹,唯一的兄弟,还斗得水深火热。
受解爷影响,她交友也谨慎,从不毫无防备的信任谁。
但是与明黛的相处,令解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
得知她的“悲惨遭遇”,解桐直接以高出市价许多的价格雇她推拿,令她不必去扬水畔那样的地方挣钱。
明黛不是解桐买来的奴婢,不能随意打骂,饶是出了一口急火,解桐的语气依然透着躁意:“你进来干什么?”
明黛额上剧痛,面上半点不显,温柔浅笑,完全没有被迁怒的怨愤和害怕。
“娘子出手阔绰雇我推拿,是为解身上不适,纤体焕颜,光鲜示人。”
“我能凭一门粗浅手艺在娘子处赚得银钱,自然要娘子觉得这笔钱付得值才行。”
“这几日,娘子气色已好了很多,若因这场急怒,令这几日的努力白费,实在不值。”
解桐这些年发过无数次脾气,身边无非三种声音。
一种是以身边奴婢为首的哄逗乞求,一种是以隔壁院为首的阴阳怪气。
最后一种就厉害了,是她家老头子的叱骂。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发脾气的时候,平心静气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因这份莫名其妙,分去了些火气。
但她依然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别过头低哑道:“你出去。”
明黛提起裙摆,小心用脚扫开面前的残渣,走到床榻,坐在脚踏上。
解桐急火上窜,直接上手推搡,“我让你滚出去!”
明黛被推的一歪,飞快把住床沿正回来,又说:“听吉祥说,娘子每回发脾气,总要惹院中人议论,传到解爷耳中,又是一番说法。”
她望向解桐,漂亮的黑眸因温柔浅笑,略略弯起。
“若无娘子,今日我已在扬水畔谋生。那样的地方,丧尽尊严任人玩弄都是常事。”
“相较之下,让娘子推两把打两下出气,省了解爷追究,值得很。”
解桐心中狠狠一揪,还想继续推搡泄愤的动作戛然而止,眼泪倏地落下来。
她抱膝埋头,死死藏住眼泪。
明黛心下大定,任由她哭了片刻,轻声开口。
“方才打我这两下,并不解气吧?”
低声抽泣的人,声儿顿了一下。
明黛声音更轻:“娘子爱恨分明,只因我并不是招惹娘子的那个人,纵然卸了两口急火,心中愤懑依然不得解,或许,还掺杂了些许歉意。这些情绪搅在一起,更难受吧?”
解桐慢慢抬头,眼神复杂的望向她。
明黛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宛若淌过心头的涓涓细流,浸润心田。
“娘子躲起来是对的,这副模样,叫外人看见,不会心疼,只会偷笑。”
解桐没有回应,明黛试着起身,坐到塌边。
解桐的目光随着她动,却并未再推她。
明黛轻轻抚上解桐的背,一下一下顺。
“哭也好,怒也好,都是一时的。路还长,不会每一次都只有你哭,只有你怒。”
解桐怔然:“你怎么忽然与我说这些?”
明黛:“娘子难道忘了,我流落之前,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可即便是书香门第,也有不堪外露的内宅事,今日见到娘子,叫我触景生情罢了。”
“都是些后宅的小伎俩,来来去去不过那些。就算争得一时胜负又如何?”
“若连家都散了,与你争的人是没了,可与你亲的人……也没了。”
“你还有家,纵然偶有不快,但与你亲的人还在。”
解桐眼神一震,身子慢慢朝向明黛。
明黛心下了然,转头对外道:“将东西送进来吧。”
话音刚落,吉祥和如意捧着几样糕点近来,战战兢兢靠近解桐。
明黛随意接过一样送到解桐面前:“发泄也好,回敬也罢,总要有力气,闹了半晌,饿不饿?”
解桐迟疑的伸手拿起一块,终于没忍住,眼泪涌出来。
这些,都是母亲在时最喜欢的,母亲走后,便成了她最喜欢的。
沉痛的哭泣声中,伴着少女自牙根中磨出来的控诉
“那日是母亲的祭日,他们却故意把下水礼定在那日……”
糕点在解桐手中被揉成稀烂一团。
“我闹过,可是没用。他们想利用这个把我彻底挤走,将我爹抢走,我偏不要他们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