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晨露芙蓉似的胭脂在手心化开,轻轻点在唇上:“听说二姐姐的婚事,也是侯夫人张罗的,已经与府里换过了庚帖,姐夫是去岁的两榜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为官。”
桂夫人眼睛很毒,见了迎春两次后,心里就有数,于是根本不往高门大户去琢磨,只下力气去找了个温厚沉默的读书人。这位叫卢长明的进士,家中原本只是普通的小富商户,一向想让儿孙读书出仕,终于两代里出了这一根读书的天才独苗。
如今听说能跟荣国府的姑娘结亲,自然是喜不自胜。再打听了这位贾家姑娘身后的一众亲戚,不是公侯伯爵,就是封疆大吏,甚至还有宫里的太子妃。
可怜卢家一辈子在南边小城中开铺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本地县令,如今叫这一连串的名头砸的头晕眼花,顿时把迎春是庶女的那一点不满都扔到九霄云外,只觉得天上掉下只凤凰来砸中了他们家。
桂夫人这位大媒就道:“别说这位卢进士的爹娘都在南方有买卖,操办完婚事未必留在京城,他们小夫妻俩可以自己关起门来过顺心的日子;便是公婆将来久居京城,等定亲时见了荣国府高门大户的气势,也就先气弱三分,绝不敢拿捏你们府上的姑娘。”
至此,便将迎春的婚事定下。
黛玉接了母亲的书信后,也觉得这桩婚事不错。
--
等马车出了顺贞门,黛玉只觉得放松了许多,侧首与辛泓承对视时不免露出笑容来。
辛泓承穿了一件寻常淡青色常服,连腰间绣着四爪金龙的代表太子身份的腰带都没系,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公子的样子,马车亦是低调,
“咱们先去坊市里头略转转,到从前我给你买糕点干果蜜饯的铺子去,咱们再带些回去吃。”
黛玉听见外面渐渐多了人声。
辛泓承抬了抬下颌:“你掀开帘子看看——这辆马车糊窗户的明瓦纸用的跟明正宫御书房的一样,这两扇窗户比这辆马车还贵呢。你只管撩起帘子来看,你能看见外面,外面看里面却是一团雾似的。”
黛玉闻言,果然撩起杏色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街上人声鼎沸,这天子脚下最繁华之地,人人兴兴头头体体面面地做生意,让人看了便觉得昂扬鲜活。
她手上一对响铃镯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样的镯子,在宫里带着嫌不稳重,于是趁着这会子出宫她就套在了手上,与她如云髪鬓上金铃倒垂莲的小双钗相映成趣。
褪去宫中太子妃的装束,这才分明露出十五岁少女的娇柔可怜。
--
在王中下去买第二家糖糕时,黛玉忽然扯了扯辛泓承的衣袖:“别叫他下去了,咱们赶紧去昌远侯府吧。”
辛泓承:“嗯?前头还有两家你喜欢吃的呢,怎么不买了,时间充裕的很。”
黛玉抿抿唇:“我想……别在路上逛了,咱们去过钟家后,可以再去趟荣国府。”
辛泓承看着她,忽然就笑起来。他的眼睛是狭长的凤眼,像极了宣合帝,看起来俊美却不可亲,但这样一笑,无端就生出许多融融暖意。
王中此刻并不在车上,于是他倾身过去,极近地盯着黛玉的眼睛,直到将她逼退到靠在车壁上才笑道:“咱们成婚快三个月了,这是你第一次跟我提不合规矩的要求。”
黛玉一怔。
辛泓承的声音软的像是叹息:“你宁愿在周姑娘跟前哭,也不肯在我跟前哭。若不是我昨夜正好撞上,你又要自己哭过,然后第二日装的若无其事似的。咱们是夫妻,你恼了烦了便是无故寻我出出气也是不要紧的,何必日日自己躲起来委屈,还叫我纳闷,有力气也没处用。”
黛玉原先还叫他望的脸上泛红,听他这几句话,却又恼了起来,索性抓住他撑在身侧的胳膊,撩开袖子咬了一口,这才道:“你这话没道理,我想着你刚入前朝,诸事缠身这才体谅你,凡事不去扰你,你竟还恶人先告状起来。”
辛泓承这才朗声一笑。
见妻子颊如粉雪,他心中悸动刚想低头,谁知帘子也跟着心动起来——王中乐呵呵爬上来:“殿下,我特意快跑了两步……啊,殿下,奴才该死。”
马车里是空气都要凝固似的尴尬。
--
及至到了昌远侯府,先有婆子丫鬟赶着前来扶黛玉下车,然后辛泓承才从车上跳下来,对王中露出了一个堪称阴森的笑容:“王中啊,我发现你最近无论是眼力还是耳力都十分堪忧。要不然这样吧,你提早退休怎么样。”
年方十九风华正茂的王中公公,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无语凝噎:他最近怎么这么点背啊!